奠魂儀式完成後,便是喪葬儀式的第三項:跳端公。
所謂跳端公,便是取兩棵長長的竹竿,再用十多把刀綁在上面,綁法也是極其講究的,需要每兩尺長刀間隔兩尺距離,纏繞在竹竿上,然後把桌椅紮成頭,由端公赤腳走過,其餘人跟在端公之後。
端公是巫禮長老來做,靈山十巫跟在後頭,娥皇手裏拿着靈牌,一任涕泗橫流,句龍和兕冬各舉一方靈幡,神情也是十分凄苦,其餘的人跟着靈幡後頭,皆是一副傷心的樣子。
跳端公是九族喪禮之重,寓意引領亡靈走過奈何橋,飲下孟婆湯,從此安心忘卻前世坎坷,再度為人。
這一項禮儀結束後,便是最後的領魂儀式。
九州萬衆皆相信,人死之後,魂魄會脫離自身□□,成為孤魂野鬼,需要有人将其魂魄喚回,如此方能再度投胎。
領魂儀式就在神農族祭臺進行,彼時衆人畫圓而坐,圓心大約十米,衆人中間放着兩座紙人,一個是王妃,一個是犬修。
每人手裏皆是兩枚紙錢,身份從高到低一一為兩個紙人貼到身上,每個人貼過去的神情皆是苦澀難過,唯獨月厘為犬修貼到身上的時候,驀然大叫了一聲。
她仿佛看到那紙人緩緩眨了眨眼,沖她慘慘一笑。
那笑容是那樣的苦澀瘆人,仿佛遭受了多大的心痛,她腦中不停的想起犬修臨死的狀态,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月厘一下子坐在地上,一旁的婢子忙去扶她起身。
句龍心裏暗暗有些懷疑,便開口問道:“嫂嫂這是見到什麽了?怎麽如此驚慌。”
月厘暗暗穩了穩心神:“沒什麽,不小心摔了一跤罷了。”
娥皇此時只是沉浸在巨大的悲痛當中,她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嗓子因為難過的太久,已然發不出什麽音了。
所以,根本注意不到其他的事情。
領魂儀式完成後,便是将王妃和犬修葬入王陵的時刻了。
長長的送葬隊伍緩緩走入王陵之中,在巫禮長老的超度咒語念完後,一衆仆役擡着兩口紫檀木鑲金邊的三層棺木,一點點走向了王陵的深處。
人群裏又響起此起彼伏的哭喊聲,月厘的聲音最為高聲,聲聲泣淚,十分動情。
句龍緊緊的握着娥皇的肩膀,生怕她悲傷過度,難以支撐,但娥皇卻早已将淚水流幹,她擡頭望着熾熱的日頭,在一片驚呼聲中倒在了句龍的懷裏。
只是悲傷過度,到底沒有大問題,共工命句龍将她擡回宮殿,好生照顧,自己忙着處理其他的事情。
大約到傍晚時分,娥皇才緩緩睜開眼睛。
句龍和純狐忙迎上來,仔細詢問娥皇的情況。
“王女,你醒了,吓死我了。”純狐眼淚婆娑,似是擔心壞了。
句龍也忙道:“娥皇,你哪裏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可要喝點水嗎?”
娥皇搖了搖頭:“我好多了。”
純狐眼睛裏全是晶瑩的淚水,一滴滴的掉落在地上,娥皇笑了笑,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傻丫頭,你哭什麽。”
純狐再也忍不住,聲音更加大聲起來,眼裏啪嗒啪嗒的滾落一地:“王女若是想哭便哭吧,我都知道了,王女失了母親和兄長,如今連殿下也失去了。”
見純狐說起這個,句龍忙出言提醒:“純狐,少說兩句。”
純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忙着擦去了臉上的淚水。
娥皇感覺自己好了許多,便問道:“長老們呢。”
句龍回道:“已回到巫族去了,只是頗為擔心你。”
娥皇點點頭:“我沒事,你們都不必擔心了。”
看到娥皇醒轉過來,句龍才稍稍放了心,便吩咐純狐好好照顧娥皇,自己先行退出了。
靈山十巫回到山上的時候,發覺巫彭長老并未歸來,巫鹹覺得此事不妙,忙命弟子們出發去找。
川穹剛領了命,便看見巫彭長老竟毫發無損的走了回來。
巫鹹急忙迎上去問:“巫彭,發生了什麽事,為何你突然失蹤了?”
巫彭将自己的經歷一點點講給衆人,原來,他替璃凰診治完畢,本欲驅車趕回神農,可不想身中埋伏,便這樣失去了意識,等他醒後,發現自己睡在不周山腳下,身旁一個人也沒有,彼時已經黃昏時分,想着衆人應該已經回了寶源山,他才趕緊回來了。
巫鹹将今日在神農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巫彭,二人皆有感覺:這事背後,必然是有人故意設計的。
還未深究,大羿便急忙跑進詹靈宮,急切的打聽神農族的情況。
其實,他是想知道娥皇好不好。
聽到娥皇無礙的消息,大羿的心才徹底安定了下來。
這時,小十七慢慢走近殿裏,朗聲道:“師尊,有一老翁,自稱烈山氏,說有要事要見師尊。”
巫鹹忙站起身來,吩咐衆人退下,這才讓小十七将老翁迎了進來。
老者走近內殿,與正欲退下的大羿打了個照面,心裏遲疑片刻,待緩神過來,徑直走向殿中。
待殿中只剩老者和巫鹹,巫鹹率先開口:“尊者平日甚少出山見人,今日來此,可是為了昨夜的星象?”
老者點點頭,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神色十分沉重:“九州恐遭大劫。”
巫鹹神色一點點凝重起來:“再無補救之法了嗎?”
老者嘆了口氣道:“宿命,誰也逃不過的。”
他見巫鹹眉頭緊鎖,十分煩惱的樣子,說道:“如今,老朽只能親自去一趟神農族,希望可以化解這份天象。”
巫鹹的心霎時間一亮,似是看到半分希望:“尊者可有把握。”
老者嘆聲道:“盡人事罷了。”
巫鹹奮力的點了點頭,終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想到剛剛打過照面的那個男子,老者不禁問道:“剛剛那個身形魁梧的公子,倒是從未在山中見過,可是新徒?”
巫鹹搖了搖頭:“那是軒轅曾經的将軍大羿,因緣際會來了我巫族養傷,所以便住在這裏。”
“大羿,”老者将這個名字又念了一遍。
巫鹹問道:“尊者可是認得?”
老者笑了笑:“倒也認得,倒也不認得。”
這話倒是讓巫鹹十分不明白:“這……。”
老者笑容更加深遂起來,自言自語道:“故人之後,倒是難得。”
說完,老者便對巫鹹道:“可否在你的前山住上一宿。”
巫鹹點了點頭:“自然是好。”
說罷,巫鹹便喚了小十七來,讓他引着老者前去休息了。
彼時大羿正呆呆站在娥皇小屋的跟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裏,他知道此時的娥皇必然經歷了一場巨大的悲痛,但自己卻不能陪在身邊,心裏也說不出來的難受。
娥皇昔日活潑開朗的模樣如畫卷一般在自己的眼前幽幽的展開,他不敢去想象娥皇此時的無助和難過,他甚至希望姬俊此時能守在娥皇身邊,給她片刻的溫暖,如此,他也是快樂的。
老者正尋了他來,看他站在那裏默然發呆,便笑着走過去:“這是娥皇小友的屋子?”
大羿一驚,才看見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是,不過,您是?”
老者笑着看了大羿一眼:“你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
大羿覺得老者說笑了,自己從未見過他,他怎麽會認得自己。
但老者接下來的話瞬間讓他全身一震:“你是九黎的後人,而且是蚩尤嫡脈。”
大羿驚呆了,聲音也頓時弱了下來:“你……你到底是誰?”
老者嘆了口氣,緩緩走上前道:“我,是你祖父的故人。”
大羿半信半疑,心裏更加打起鼓來,老翁看出他的緊張,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會揭穿你的身份。”
大羿更是不解:“您到底是何人?”
老者沒有回答他的話,只笑道:“怪不得當日軒轅帝儲中了攝魂蠱,後來又有人能召喚猰貐的魔性,原來,九黎一脈尚有餘根啊。”
大羿并不承認:“老翁,沒有證據的事情,不得亂說的。”
老者搖搖頭,忽而大聲笑道:“你的模樣,已經是最好的證據了。”
大羿一愣:“你說什麽?”
老者并不打算瞞他,直言道:“我說你的樣貌,像極了你的祖父蚩尤。”
大羿已經被老者看穿了身份,面上一派擔憂驚慌的模樣,半天愣在那裏吐不出一個字來。
老者深深陷入回憶當中:“當年九州一戰,蚩尤引咎自戗,其嫡脈也紛紛為了贖罪而死,還以為九黎自此消失,沒想到到底是老天有眼”。
自戗?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