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凰……,”巫鹹的心,突然破碎成渣,他聲聲泣淚,不禁将璃凰的漸漸發寒的身體抱緊了。
不周山外的玄帝早已沒有了耐心,眼見五色天已完好無損,他便擡腳向內走去。
還未走出去幾步,便看到巫鹹抱着璃凰的屍體,表情頹喪,眼神空洞,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璃凰……,”玄帝的聲音含了幾分悲戚,他疾步匆匆的走過去,一把從巫鹹的手上接過璃凰,緊緊的抱在懷裏。
“帝尊,璃凰去了……,”巫鹹的聲音十分低迷。
玄帝一言不發,只是緊緊的将她抱在懷裏。
周圍的人已齊齊跪了下去。
“姑母,”娥皇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掙脫姬俊的雙臂,踉踉跄跄的跑過去,一把抓住了璃凰的手,用盡畢生力氣大喊道:“姑母。”
“你放開她,”玄帝有些怒氣沖沖:“若不是你和你的父親,璃凰也不會死。”
“叔尊!”
“帝尊!”
玄帝已經悲痛到了極點,哪裏肯聽姬俊和巫鹹的話,只重重吐出一口氣來,吼道:“讓她滾。”
“讓我滾,你憑什麽!”娥皇此時積壓的情緒也一股腦的釋放出來:“你明知道她會死,你明知道的,為什麽不攔着她,為什麽要讓她去!”
玄帝被娥皇的話刺激到了心裏的軟肋,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三分,怒氣沖沖的沖她道:“她還不是替你去死,你如今要來責怪我嗎?”
姬俊見事态不對,急忙一把扯過娥皇,急切的解釋道:“娥皇,嬸母去了,叔尊一時接受不了,你還是莫要刺激他了。”
看姬俊一臉緊張的樣子,娥皇便什麽都猜到了:“你也知道是不是,就我被蒙在鼓裏。”
“娥皇……,”巫鹹剛要說什麽,卻見老者沖他搖了搖頭,于是他只能閉口不言。
這一幕,也恰好被娥皇看在眼裏。
她突然笑出聲來:“你們都知道,為什麽要瞞着我。”
玄帝突然轉身站了起來,他定定的看着娥皇,怒氣沖沖的說道:“我告訴你,你們神女,從一出生就有既定的宿命……。”
“叔尊……,”姬俊有些緊張。
“你別說話,”娥皇喊道:“我要知道為什麽?”
玄帝慢慢放下璃凰的身子,慢慢站起身來:“你可知為什麽你一出生就被抱走嗎,不只是因為你的存在會引起兩族交戰,更是因為一句話——神女血盡,萬民得生,所以,璃凰和你,今日注定要死一個,可是她有什麽錯,發動戰争的是你的父王,難道不應該是用你的血來煉石補天嗎?”
玄帝越說越激動,整張臉因為憤怒而猙獰恐怖。
“神女血盡,萬民得生,神女血盡,萬民得生……,”娥皇的腦子有些混亂,她反複念着這兩句話,整個人都開始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娥皇……,”姬俊趕緊跑過去扶着她一點點軟下去的身體,一邊大喊道:“叔尊,娥皇也是無辜的啊。”
“不,我是罪人,我是罪人,”娥皇猛然掙脫開姬俊的手。
“帝尊,找到神農王的屍體了,”幾個守衛突然跑上前來。
娥皇突然反應過來,急忙匆匆跑向不周山內,待看見父王屍體被亂石砸成肉醬之時,娥皇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拼命的嘶喊。
此刻,犬修,母妃,靜妃,羽鷺,純狐,父王,姑母,每一個人都仿佛圍繞在她周圍,他們都是一身血淋淋的的樣子,全都湊到她的耳邊,大聲的叫着:“救命,娥皇,救命啊。”
“啊,”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娥皇猛然捧住自己的頭,巨大的愧疚和自責在她的心內炸開,她使勁的搖着自己發脹的頭,嘴裏痛苦的呢喃着:“救命,救命啊。”
“娥皇……,”看到她有些發狂的樣子,姬俊心裏說不出的痛苦和難過,只能幾步追上去,企圖稍稍安慰她的自責。
娥皇還在地上拼命的抱着自己的頭,她的內心遭受了巨大的哀痛,所有的親人之死此刻都化作一把尖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将她剮成碎片。
“救命啊,救命啊,”娥皇哀求的聲音越來越大,她只覺得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每一個親人的模樣都在她眼前晃蕩。
“啊,”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凄慘聲,待姬俊反應過來,娥皇已然一口鮮血噴薄而出,然後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漫天的飛沙走石在耳邊碰撞,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在娥皇的眼中,整個天地瞬間變成了紅色,四處彌漫着濃濃的血腥味道,天地猶如一頭兇猛的血獸,正張開血盆大口,狂虐着要将她吞噬。
“娥皇,娥皇……,”姬俊的心,此時也發出碎裂的聲響。
還未等他來得及靠近,只見周圍忽然飓風驟起,頓時沙石四濺,雲迷霧鎖,叫人無法辯清方向。
倏忽一個轉身,眼前的景象叫所有人不禁啞然無聲。
娥皇自漫天蓋地的飛沙中站起身來,她精致的小臉煞然變的慘白,黑如流瀑的青絲先是一瞬間發了白,然後慢慢變黑,最後變成血紅色。
“不好,氣血悖逆,五脈沖頂,娥皇發狂了,”巫彭長老突然大叫出來。
一時間,衆人皆是大驚失色,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就在姬俊想要跑到她身邊的時候,忽然天地變色,萬籁無聲。
五氏神鳥齊齊飛來,丹鳥在前,玄鳥緊随,伯趙居中,青鳥其後,鳳鳥于終。
它們齊齊發出震天的叫喊聲,那聲音是如此的悲哀和凄涼,叫人聽了只想落淚。
五氏神鳥飛作一團,先是在璃凰頭上不住的打轉,然後又悄然飛向娥皇,盤旋了大約一刻鐘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又一次發出凄涼的悲鳴,然後拍打着翅膀飛走了。
姬俊已經痛不欲生,他怎會不知,娥皇分明是自責太過又血氣攻心,才會讓體內的血氣上湧,沖散了自己的意識,以至于發了狂。
此時此刻,他多想飛奔過去,将她抱在懷裏,暖化她所有的不安和恐懼。
可是,娥皇死死的防着每一個人,他連靠近都做不到。
所有的痛苦和擔心全都彙成一串串心疼的淚水,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喚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能清醒過來。
但,娥皇終究是聽不進去了。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用一抹不舍的眼神絕望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決絕的轉身,在一片凄風苦雨中怒號着狂奔而去。
然後,再也沒有了蹤影。
“娥皇,”句龍聲聲泣淚,趕緊追了去。
“噗……,”一口鮮血從姬俊的嘴裏噴湧而出,在衆人的一片驚呼下,姬俊失去了意識,直直的倒了下來。
這樣悲壯的場面,饒是靈山十巫,此時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回軒轅族宮,”玄帝猛地抱起璃凰的屍身,大步流星的向前邁去。
“帝尊,”巫鹹突然開口道:“可否,讓元妃回寶源山安葬。”
玄帝已然怒不可遏,他的眼裏寫滿了憤怒,厲聲問道:“你說什麽?”
巫鹹猛然跪了下去:“這是元妃的遺願。”
玄帝的手突然不住的發抖,差點将璃凰的屍體摔在地上,只片刻功夫,他臉上的哀傷又一掃而空,只是換上一副淡淡的模樣,然後說道:“她是大地之母,是軒轅的主妃,就是死,也不可以随性。”
說完,他将璃凰的屍身抓得更緊,狠狠的将其抱在懷裏,然後吩咐下去:“帶上殿下,我們回軒轅。”
看着玄帝帶着璃凰遠去的身影,巫鹹一下子倒在地上,巫族弟子急忙上前來看,紛紛問其有沒有受傷。
待巫彭确定了巫鹹無礙之後,衆人這才放下心來。
老者何嘗看不出巫鹹的心思,但他所想的,終究只是一場空罷了。
他慢慢走到巫鹹身旁,低聲勸道:“巫鹹,璃凰的葬禮,還需要你去主持的,別再讓她失望了。”
巫鹹擡頭看了看老者,壓抑的太久的感情終于忍不住釋放出來,他擡頭望着恢複如常的天空,腦中全是十幾年前的回憶。
那個時候,他還是朗朗少年,她還是玲珑少女,他們一起在寶源山上學藝研修,無話不談。
名義上,他是她的師父,實則,更像知己一樣。
她喜歡藏在他的屋子裏,出其不意的唬他一跳,其實他每次都知道的,只是,為了配合她的頑皮,他每次都會被吓到……
那個時候,歲月靜好,花香滿山……
她喜歡将采摘的藥草做成藥包,然後一串串的挂起來,置于他的屋頂上,她說,這樣就沒有小蟲來侵擾師父了……
她喜歡将受傷的小動物帶回屋中療養,每每被他發現,她總有理由辯解……
她還喜歡替他熏香外袍,她還喜歡為他親手做湯……
那時他很不解,她怎麽總有使不完的精力,就像一只不停旋轉的陀螺……
後來他才知道,她只是為了換自己一笑而已……
她說,師父為天下蒼生煩擾,璃凰願為師父解憂……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巫鹹呆呆的坐在冷風苦雨的不周山下,渾身顫抖的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