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凰的葬禮,進行的盛大而隆重。
那一日,幾乎九州所有人都來為其送葬,每一個人皆是神情凄苦,表情頹喪,神女為大地萬民而死,是九州民心再一次受到的創傷。
一片悲哀凝重的氛圍中,姬俊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能認出,自己就在清心殿裏。
轉頭望去,他便見到了守在身旁的川穹。
姬俊忽然就睜大了眼睛,趕緊爬起來拉住川穹的衣角,急切的問道:“川穹兄,找到娥皇了嗎。”
川穹有些失落的搖了搖頭,回道:“句龍公子按照血跡一路追去,但卻半路斷了痕跡,所以還沒找到。”
“我去找,”姬俊一把掀起蓋在身上的被子,掙紮着要向外跑。
川穹卻突然拉住他:“你的身體還很虛弱,何況,帝尊下令,不準你出軒轅族宮。”
“叔尊,叔尊還在生娥皇的氣,可是,這并不是她的錯啊,”姬俊有些着急。
川穹又何嘗不心疼娥皇,但如今已是這個結果,只能冷靜下來再好好謀劃,他嘆了口氣,慢慢的勸道:“帝尊因為元妃之薨太過傷心,殿下這個時候就不要忤逆帝尊了。”
“嬸母,”姬俊的心也一點點痛了起來,璃凰的死,何嘗不是他難以承受的傷痛,他慢慢擡起頭來,小聲說道:“嬸母的葬禮何時進行。”
川穹擡了擡眼:“已經在進行了,此刻應該已舉行完喪葬儀式,正在前往軒轅王陵的路上……。”
姬俊一驚,一行清淚悄然奪眶而出,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只含着無限的悲戚道:“我去送送嬸母……。”
川穹知道他是一定要去的,便幫着他穿戴好衣物,騎了馬随他去了王陵。
王陵外人山人海,個個身着缟素之裝,人們将長長的大路圍的水洩不通,每個人臉上都是難過至極的模樣。
聽到疾馬奔來的聲音,衆人都心照不宣的讓出一條路來。
姬俊穿越重重的人牆,眼神落在了璃凰的棺木上。
璃凰的棺木做的十分漂亮,朱紅色的雕漆彩鳳顯得熠熠生光,那彩鳳眉眼細琢,栩栩如生,竟比那五氏神鳥還要威風凜凜。
它們會安安靜靜的陪着璃凰睡進王陵裏,從此不再讓她孤單凄涼。
人群中不時發出低低的嗚咽與呢喃,那些聲音和婉嘶鳴,仿若一首悲壯的曲。
“請元妃長寧,”禮官一聲尖嗓響起,然後便聽到四周的哽咽聲更加明顯。
“元妃長寧……,”萬千民衆通通跪了下去,将頭深深的埋進土裏,神女之殇,是九州共同的痛苦。
姬俊的臉上也早已挂滿不舍的淚水,川穹雙手顫抖的扶住他搖搖欲斜的身體,臉上也早已是淚流滿面。
十二個守衛齊齊擡起璃凰的棺木,一步一步的朝着王陵邁入。
“帝尊……,”巫鹹一聲長呼引的所有人側目,未等他開口說話,巫彭已經一把拉住他的衣服,用慌張而微弱的聲音說道:“大長老,當為全族着想。”
巫鹹擡了擡絕望的眸子,輕輕的轉過頭來看了巫彭一眼,然後又慢慢的轉過頭,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的聲音含了三分的無奈和悲涼,臉上卻是異常堅定的模樣:“巫鹹,自請陪葬……。”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無不閉聲屏氣,仿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長老!”
“師尊!”
巫族弟子也都個個神色驚慌。
玄帝亦是有些愣住,絲毫沒有反應過來巫鹹在說什麽。
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眼光,巫鹹又重重的行了一禮,大聲道:“巫鹹請求為元妃陪葬……。”
“長老……,”巫彭不禁叫出聲來,此時此刻,他多希望老者在這裏,如此到底還有個人能勸勸他。
但自璃凰身死,娥皇不知所蹤,老者只仰天長嘆一聲,然後便消失了蹤影。
“你要……為元妃陪葬?”玄帝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巫鹹慢慢擡起頭來,面容變的十分憔悴,他的表情不見一絲波瀾,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保護蒼生本是我巫族的責任,如今害的元妃身死,巫鹹難辭其咎,願為元妃陪葬,以贖我巫族之罪。”
玄帝有一瞬間的出神,片刻才慢慢開口:“這不是你的責任,罪魁禍首,是神農的那對父女……。”
見玄帝提到娥皇咬牙切齒的樣子,姬俊的心痛猛然增加了三分。
巫鹹忙回道:“帝尊,若您執意要将罪責怪罪到無辜的娥皇頭上,那巫鹹這條命,就當是為我徒兒還的吧。”
他猛然站起身來,大聲的對衆人道:“賊人作惡,神農亦是受害者,娥皇已經歷經萬分磨難,親人之死,于她又何嘗殘忍,如今她深受其害,反噬自身,請衆生莫要怪罪她了。”
衆人聽到巫鹹這樣說,紛紛議論起這件事來,都道是作惡的乃是棺壬逢蒙父子,說神農一族也夠慘了,何況娥皇乃是神女,如今被逼瘋魔,已經是走投無路了,于是衆人都紛紛表示願意原諒娥皇和共工,不計較先前的一切事情。
見衆人願意諒解,巫鹹的臉上才慢慢爬上了一抹笑意,他轉過頭來,對着神色難看的玄帝道:“我知道,帝尊心裏其實早已明白了是非,只是璃凰的死對您的打擊太大,您需要發洩的對象,那,可不可以饒過娥皇,巫鹹,願意為我的徒兒受過……”
說罷,巫鹹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刃,向着自己的心頭狠狠的戳了進去。
“長老……,”随着巫彭一聲尖叫,巫鹹已在慌張的衆目下慢慢倒了下來。
鮮血頓時順着他的身體流了出來,細細長長的印染了一片又一片的土地,然後一點點蔓延到王陵裏面。
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擡起頭來,深深的望了璃凰的棺木一眼,然後在一片哀嚎和淚目中,緩緩的躺倒了地上。
意識在一點一點變的朦胧,他恍惚間看到璃凰走近了自己,她将自己從冰冷的地上扶了起來,用十分溫柔的聲音道:“師父,我們終于在一處了。”
一片雲霧缭繞中,璃凰慢慢的随着清風起舞,她的表情是那樣沉醉,笑聲是如此嘹亮。
巫鹹這才想起來,原來,曾經的璃凰是最愛笑的。
只是,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便再也不曾展顏。
他知道巫彭與自己談論神女紫瑤的宿命之時,璃凰其實就藏在他的床底下,那時,他只是為了斷了璃凰對自己的執念,不想,卻因此害了她的一生。
因為從此,她就再也不會笑了……
再後來,她便自請結業回神農,不肯再踏入寶源山一步……
再見面,已是她決定嫁入軒轅的時候……
在他發現有人給她投毒的時候,他明明告訴她要當心神農,可她只是一笑,就當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她早已将生死看淡,卻唯獨把神農一族放在心頭……
哪怕是背叛,哪怕遍體鱗傷。
巫鹹知道,對神農的寬容,不過是她的贖罪而已,因為娥皇的事情,她對王妃太多的愧疚,哪怕賠上這條命,也全然寫不盡她的自責。
她又何嘗不想親近自己的兒子禹祖,可是為了避免自己太多的牽挂,她只能裝作冷若冰霜的模樣……
原來,一腳踏入軒轅的那一刻,她已經準備好了走向滅亡……
璃凰曾那樣雲淡風輕的說:師父,我這一生,已注定了孤涼……
巫鹹的意識一點點開始消散,回憶如斷了線的風筝,慢慢的飄飛在天穹之上。
恍惚中,他看到璃凰依然自顧自的跳着歡樂的舞步,耳畔飛來飛去的都是她銀鈴般的笑聲……
原來剛剛那些殘忍的回憶,都只是夢一場……
是了,都是夢,是虛無,是一場空。
如今,夢盡了,他終于可以真真切切的握住她的手,從此再也不會松開。
“再不管什麽神農軒轅,再不是什麽巫鹹神女,從此,你我成雙,可以自在逍遙了……,”巫鹹在心中吐盡最後一句話,才面帶微笑的閉上了眼睛。
四周送葬的人們,早已哭的不成樣子。
清風緩緩吹起一層薄沙,打落一片又一片發黃的葉子,它們輕輕巧巧的落在地上,打算入土護花,再不肯重回枝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