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蓮花徒弟纏上了 — 第 66 章 故人畫

故人畫

不知道師尊要做什麽,但雲徙還是義無反顧的到她跟前去。

雲朝昭掐了把他的臉,然後身形直接消散。

雲徙摸着臉——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他被禁聲了。

所以果然是生氣了吧?他想笑,又哭笑不得。

師尊不見他,他是見不到的,雲徙拎着魚簍回自己的洞府。

剩下兩條先養着,取出一條先炮制。

然後去了林間。這片林子果木蔬菜特別多,看着不是天生地養,而是有人栽種的,聽說掌門愛種植蔬果,想來是他的傑作。

他采摘一些回去。

第二日。

雲朝昭盤膝坐,伸手在前方蒲團上,雲徙意會地坐了過去,拿出了自己的傑作,“師尊,這是賠禮。”

幾道葷素搭配,營養健康的菜。

她沒忍住提起筷子,只是不忘傳道,“你可與人辨道過?”

“辨道?”

“天下大道,道道不同,假如有一日覺得你修道不對,為善不對,做人不對,你應該如何辯駁他?”

“不辯駁。”他說。

“你認可?”

“我不喜歡和人争論。”雲徙說,“只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不就好了嗎?”

“非也,”雲朝昭說道,“那有人覺得人應該吃素,有人覺得人應該吃葷,你覺得哪個有道理?”

雲徙:“我覺得都有道理。”

“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呢?”

雲徙糾結地擰着眉。

“有人修行無情道,認為天道無情,人要順應天命,斷絕自身七情六欲,以合天道。也有人修行合歡道,認為萬物有情,大道孰能無情?因此追情求愛,你說如果修煉這兩類道的修士碰到一起,實力上誰也贏不了誰,他們應該如何取勝?”

雲朝昭沒有賣關子,“那就是駁倒,毀掉對方心中堅修的道,自然不戰而勝。”

“師尊,那我的道是什麽,我應該如何繼續修行?”雲徙若有所悟地問。

“我已經在教你修行了。”

“這也是修行?”

“問心,是修行的一部分。當修士将丹府中的金丹凝嬰幻化,上通紫府以後,修為通達,修士會在心中産生一道心魔。這道心魔會不斷糾纏問你,若無法堅定的回答它,那便會墜入魔道,若過于堅信的否定它,也還是會墜入魔道,這就是修道最大的障,心魔。”

“因此一味追求提升修為而忽視心性的提升,便會走火入魔。”

雲徙喃喃:“聽起來好難。”

“在你心裏修行很簡單?”

他沉默着,“沒有。”

雲朝昭說,“天地靈氣誰都會吸收,天材法寶誰都能獲得,資質修為是天定的,那麽人自己本身又能做些什麽呢?到底有什麽是和自己相關的,由自己決定的呢?”

“那就是道。修道是道,魔道是道,救人是道,殺人也是道……你要殺人還是救人?是為了殺人才救人,還是為了救人才殺人?無極歸元,自問本心。”

“如此你可知曉修煉最重要的是什麽?”

“修心。”雲徙回答。

雲朝昭點頭。

雲徙問,“那心魔一定會在元嬰後産生嗎?”

雲朝昭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少數天賦卓絕之輩,也許很早就産生……”

雲徙想到那個糾纏自己的趙二八,他恍然有悟,難不成這除之不去的夢魇,竟然是他自己的心魔嗎?可他想來委屈,趙二八憑什麽能夠成為他的心魔

就算要生心魔,也不該是他……

雲徙問:“心魔會一直存在嗎?”

“只要你存在,它就會存在。”

“那……師尊也有心魔?”

“當然有。”

雲徙有些好奇,師尊的心魔能是什麽呢?

“心魔是每個修士心底最大的秘密,是攻破一個人道心的死門,絕對不能輕易告訴。”雲朝昭說,“就算是最親近的人。”

“連師尊都不能告訴嗎?”

雲朝昭含笑,“你想告訴我嗎?”

雲徙毫不猶豫地說,“我的心魔是當年收養過我的趙二八。”

“果真是他嗎?”

雲徙點點頭。

雲朝昭搖搖頭,“心魔比你想象中的還要狡猾,便是自己也不能完全了解,有誰能完全了解自己,就達到了心靈透徹,大徹大悟的境界。”

她手指在他頭上點了點,“你離那個境界,還遠呢。”

連自己都不能看透自己。

“而且心魔在人的不同時期是有所變化的,因為所求所思,都是因為時間改變的……”

……

盤裏的菜吃完了。

雲朝昭也講完了,于是到了水果時間。

洗好的,水靈靈的水果放到了眼前,甚至都已去籽削皮,沒人能夠拒絕這樣體貼的伺候,她不知不覺的吃完。

每天都在被不同的方式投喂着……她慢慢也就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直到一天她夾開了魚肉,看到了一條銀鈎。

“想起來了,這條魚,我曾釣上來過。”

“那時我見它還小,就把它放掉,意外把鈎子留下,沒想到又被你釣上來,竟然這般大了。”

于是雲徙想到雲朝昭一人在夢落潭邊上獨自垂釣。

夢落潭那樣的大,師尊卻能兩次見魚,這是多麽渺小的概率。

可以想象,她日複一日,無人陪伴,在這裏和天地山水作伴。

清淨,空渺,了無人意。

“師尊可曾感覺到孤獨?”

“你寂寞了?”雲朝昭說。

“不,我是問師尊。”雲徙說,“您既然不修無情道,為何要獨自在這仙靈雲頂呢?這裏既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陪伴,您難道不會寂寞嗎?”

“大約沒人會不感到孤獨,只要習慣就好,它是常遇到的心魔之一,我之所以樂于垂釣,也是因為可以稍稍克服這樣的感受。”

雲徙咬了咬下唇,試探地問,“那師尊和我在一起,還會感覺到孤獨嗎?”

雲朝昭怔了怔,“倒是……沒有。”

雲徙大着膽子提出建議,“那師尊,您就将我留下陪在您的身邊,您是不是就會少了一點心魔?”

雲朝昭失笑,“那樣恐怕生心魔的是你了,你會被悶死在這裏的。”

“不會的!我喜歡和師尊在一塊,無論多久都不會覺得悶!”

“這只是你一時的想法,好了,你也該回去了。”雲朝昭根本不把他說的話當回事,揮了揮衣袖。

雲徙眼中彌漫過雲霧,再看清時已經被送到了洞府外。

他朝前看,眼神裏隐隐透着不甘心,“可這不是一時的想法,我已經想很久,很久了……”

您為什麽就是看不出來呢。

——

他一日在沉幽床上醒來。見師尊不見蹤跡,于是修行完畢,幫着收拾一些物件。

他打開寶箱整理裏面寶物,面對一衆繁多仙品法寶丹藥,一點動心沒有,只是拿出壓箱底的畫軸展開,上面畫着個一身穿淺藍色道袍,手裏拿着拂塵,風恬月朗的男子。

須知物外煙霞客,不是塵中磨鏡人。

單看面向,男子卻卻絕對擔得起,在看落筆,他心神震蕩,竟然出自雲朝昭之手!

這男子是誰,師尊又為何要這樣贊譽他?

雲徙心神不寧,雲朝昭自然看得出來,道他修煉枯燥,心浮氣躁,放他下山去了。

他也感覺到自己的狀态不對,于是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他看到了挖空的桃花樹……走了幾步,見到了那幾株枯死蘭花。

想起了師尊洞府中擺放的幾盆蘭花,她并非喜愛蘭花高潔之人,也不見欣賞,可身邊卻養着,現在确實尋到了原因。

那畫中男子身邊就是竹與蘭。

門口傳出聲音,他回頭,語氣有些失落,“王言師兄……?”

王言:“你怎麽回來了。”

“師尊放我休假,就回來看看。”

王言上下打量他,“成為仙尊弟子的日子不順,仙尊嚴厲?”

“倒也沒有……只是我有些心事。”雲徙提起精神,“此處是師兄在照顧?多謝師兄。”

“我也就是想起來換一下除塵陣的靈石而已。”王言擺擺手,“對了,我那時不敢提,現在過去這麽久,有一物,你總該還我了吧?”

雲徙聞言迷惑,“我什麽時候拿你東西了?”

王言:“害!就是我們一起去洞墟,住在客棧裏,你拿了我一本畫冊……你忘了?”

“畫冊?什麽畫冊?”雲徙茫然。

“就是畫你和……”王言欲言又止,“你是真忘還是假忘,算了算了,我也不在你傷口上撒鹽了,那畫冊就送給你了。”

話是這樣說,他卻流露出心痛不已的表情。

雲徙反複搜索自己的記憶,始終記不起到底是什麽畫冊,“我有空找找看,若還在,一定還你。”

王言:“那就好。”

雲徙心緒不佳,沒有多敘,回到仙靈山,卻遲遲不去找白靈,而是在山中徘徊,越想越是煩悶。

面對清澈溪水,清爽林風,他步行其中,不由扪心自問,“我究竟是怎麽了?為何這樣安定不下來?我不是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嗎?成為師尊的徒弟了嗎?我不是應該感到快樂和滿足嗎?”

本來是這樣的,一切都好好的。

——在看到那個畫像之前。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他聞聲,發現自己來到了桃花居不遠處的一小片桃花林裏,明華師姐手裏捏着杯盞,傾于地面,眼神悵惘地望着紛紛落下的桃花。

“師姐。”

明華放下杯盞,“是你啊,小師弟。”

雲徙走過去,“難得見師姐不在煉丹。”

“今日是一位朋友的忌日,”

雲徙心思一動,也許師姐知道那個男子的線索。

明華說道,“日子一年年過去,至今多少春秋?已不記得了,故人早已黃土一抷。我卻還獨活在這人間,慢慢等待着這幅容顏老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一年又要過去,不知這一年又添了多少皺紋。”

雲徙聞言看了看她的雲容月貌。

“師姐和當年一樣,沒有改變。”

“當年……是啊,你都已成了年。”明華轉眸,眼神更加悵然,“那是因為我吃了不知凡幾的駐顏丹,而今,駐顏丹已經逐漸對我失效了,若沒有修為上的進步,我大限不遠了,很快就會随故人去。”

明華師姐雖然是傑出的煉丹師,可是自身卻囿于資質有限,只有金丹後期的修為。

雲徙也不知應該如何安慰,沉默了一下,轉而問,“師姐的故人可否方便告知是誰?”

明華自斟了一杯酒,笑了笑說,“并無不可,我悼念的,是我丈夫,也被稱為帝王。功名已是往日煙,縱然他已亡故多年,妃嫔成群,為保皇位要殺我,可依然是我記憶中映像最深刻的人,因而時常想起他,我曾愛過他。”

雲徙腦中閃過一絲什麽。

“師姐,節哀……”

“不至于哀,只是多愁善感的嘆上幾句罷了,你到這裏來是做什麽?師尊命你來的?”

“不,只是最近有些心神不寧,師尊讓我出來散散心的。”

“哦?師弟不妨說來聽聽?”明華關心道。

雲徙猶豫片刻,還是告訴了,“我在師尊珍寶箱中找到了個男子畫像,從未聽誰說起過,不知道那人是誰?”

明華沉吟,“你說的,莫非是關月真人?”

“關月真人?”

“那是師尊至交,仙尊曾與其日日論道,形影不離,相知若素。關月真人性高潔,極愛蘭。聽說二人情投意合,幾近成為道侶,若不是關月真人意外隕落,師尊現在恐怕已經和關月真人在仙靈山上雙栖雙宿了吧。”

“可就算是愛人隕落,師尊也從不曾把他忘記,就像我一樣。”

明華看着聽完以後魂不守舍離去的小師弟,她把酒杯沾在唇邊,垂首低聲吟了一句,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說完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