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是敵不過心頭的欲念,只輕輕觸碰到她柔軟的雙唇,便像是被當場抓住的賊一般慌忙逃竄,而偷吻愛人的愉悅感即是他盜竊而來的勝利果實,珍惜的放進口袋裏,時不時地打開看一眼,反複确認它的存在。
嘆笑自己,也是三萬餘歲的老神仙了,竟莽撞如同情窦初開的小青年,白钰失笑搖頭,将婉露廂房的門扉掩好,将才踱步朝庭院中行去。
若是他沒感知錯,師妹早已在庭院中的榆錢樹下等候多時。
想起婉露在選擇庭院景觀樹時,不假思索便種下了榆樹,他好奇詢問理由,竟是因為這榆錢葉可以吃…他真是愛死了她,這突如其來的率真可愛。
剛剛浮上眼角眉梢的笑意,在見到紫衣女子的那一刻,卻是慢慢冷卻了下來。
彼時正值日暮時分,夕陽将她背影拉長,更顯得形單影只,蕭瑟冷清。遙想當年,他第一次入塗山,也是這般的場景。
他曾苦苦規勸,然,日落月升,那模棱兩可的晨昏線,最終分道揚镳,泾渭分明。
“這庭院百步方外的後山,既有一條倒垂奔流的飛瀑,師兄還真是擇了一處,隐居避世的好福地啊…”夜筝回身盯着他,在昏黃的光線中笑得冷豔。
“的确是好地方,以前不了解,如今方知,人間的好地方,真是不少。”不是聽不出她話中深意,但白钰選擇不加理會。
夜筝自認向來耐性差,也懶得再同他兜圈子,斬釘截鐵道,“你們可是已靈修了?”目光凜冽,直要将他瞧出個窟窿。
白钰一怔,這個問題還真是直白的讓人詫異,他如實相告,“并未,我打算帶她回青丘,見過爹娘後,再予她一場風光的婚禮。”
“你瘋了?她是個凡仙!”夜筝滿臉的不可置信,深深皺眉,“凡仙金丹薄弱,仙壽不穩,而你是上古神族九尾狐的後裔,尊貴非常,你以為,你的父母會同意嗎?…”
“你如果說這樣的話…”白钰微微勾唇,語重心長道,“說明你不懂什麽是愛。”
說明你不懂什麽是…愛?
我不懂什麽是愛?
我為了你,由仙堕妖走火入魔,如臨深淵在所不惜,到頭來,你說我根本不懂愛?
“哼,白钰,你太狂妄了,”夜筝冷笑,眸光幽深,“終有一天,你會步我的後塵…”
夜筝愛憎分明,向來不羞于在他面前充分展露自己曠日持久的癡怨,他早已是習慣了,全然不放在心上,不想再做無謂的糾纏,他扭轉了話題,“你此番前來,怕也不只是來詛咒我的吧?”
從來都是這樣,自己的癡纏,在他眼裏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負擔,他甚至,連多餘的問候都吝啬至極…
“我們之間,除了所謂的正事,竟是什麽都沒得談了嗎?”夜筝苦笑,無知無覺間,已是淚盈于睫,“師兄,我們以前不是這樣的…”
夕光散盡,夜色微薄,昏暗光影中,她淚光剔亮如皓雪。
“紀雅…”白钰不免動容,見慣她用鋒利的言語,來掩飾自己的脆弱,這竟還是他,第一次見她落淚。
她說,他們從前不是這樣的,的确,他從前,哪裏見她哭過。
“師兄…”
夜筝上前兩步,小心翼翼伏進他懷裏,瘦削的雙肩止不住地抖動,小聲啜泣着,白钰則僵在原地,手足無措。半晌,他才是擡起右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安慰道,“小雅,別哭…”
直至漏開的門縫間,那抹藍色的身影驚恐地轉身離去後,一襲紫衣的妩媚狐妖才終是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喂!你們幹嘛呢?!”
一聲嬌喝,總算是分開了二人,凝睛一看,紅衣似火,不是南袖還能是誰。炸毛的朱雀,三步并作兩步,一個瞬移便是來至二人眼前,将那涕淚漣漣的,叫什麽來着,哦對,葉蓁!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才是忍住怒氣,對着白钰一頓吼,“喂,我說你這個人怎麽回事?你不是喜歡我家露露的嗎?在這兒抱別的妖怪??”
一連三個靈魂拷問,直擊的白钰頭暈,正當他苦惱于該如何解釋時,一旁的夜筝突然炸了,咬牙切齒道,“你說誰是妖怪?”
哼,不吭氣還好,這一回嘴,成功把南袖的怒火引流至夜筝身上,只見她輕蔑地勾唇一笑,冷聲道,“說的就是你啊,一天天的,畫個紫色眼影,到處抛媚眼,你就不怕哪天眼珠子抽筋掉出來嗎?”
此時孟闕已然落身,拉住暴走的南袖,輕叱了一聲,“不要胡鬧。”
“我畫什麽顏色的眼影,與你何幹?”大概是怒極反笑,夜筝亦不甘示弱的還擊,“說我是妖怪,當我還是神仙時,哪輪得到你這蒲柳貨色在我跟前叫嚣!”
“住口!”師妹堕仙,于師門到底不是什麽光彩事,眼見夜筝愈發口不擇言,白钰立馬嚴聲制止。
這妖精葉蓁竟是堕仙,這消息可謂是一顆深水炸彈,孟闕南袖愣住,下意識地雙雙瞥了一眼神情冷凝的玉郎,十分識相的收了聲,保持緘默。
正當氣氛愈發尴尬之時,倒是婉露溫柔的聲音響起,“好熱鬧呀,都站在外邊作甚,進屋坐呀!”
本是為了方便搓麻,堂屋裏只擱了一張四方的檀木桌,配四張條凳,這多了一人,自然不好安排座位。白钰滿心以為,如今他同婉露心意相通,定會兩人共坐一張凳子,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婉露十分自然地同南袖坐在了一處。
大概是仙子羞澀吧,忽略心底那一絲絲的失落,白钰并未多做他想。
“這個…我和南袖從東澤趕回來,就是想問一下,關于這黑影,你們調查的如何了?”最終還是孟闕,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們勾留瀛洲一日一夜,人間已過去一年半載,這期間,我同露兒一路探訪,追尋黑影的下落,但大多都是捕風捉影,并未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白钰娓娓說道。
然而大家的注意力,卻放在了那一聲“露兒”上,這玉郎仙君喊得如斯順口,想來是經常這樣稱呼了,直引來朱雀八卦的目光。
“露兒?”南袖蹙眉,趕緊跟婉露确認,只見藍衣仙子嬌羞地,輕微點了點頭,她才是回過神來,調侃道,“還說沒什麽實質性的進展,我看你們進展的簡直神速啊~”
“畢竟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還好還好…”孟闕幫忙打着圓場。
“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婉露總覺着,南袖和孟闕這倆人,似乎笑得頗有深意…
“不是,你們倆都在一起了,你還在門口抱別的女人??”南袖這才反應過來,還十分不客氣地朝夜筝翻了一記白眼。
南袖從小養尊處優,四千年仙生中,除了在西王母跟前栽了一回跟頭,這天上地下還真沒誰能刁難得了她,自然是養的一身天真爛漫直言不諱的性子。
孟闕明白她的心思,想為自己的小姐妹打抱不平,本是出自一片好意,但這些話擺在明面上說,才是讓婉露仙子下不來臺。
傻麻雀什麽時候才能變得聰明一點啊…孟闕扶額,搖頭嘆氣。
果然,婉露微微垂眸,面上閃過一絲難堪,但随即便恢複如常,笑說道,“葉蓁到底是钰郎的師妹,情同手足,這也沒什麽不妥的…”
這話說的難分真假,就連白钰一時也辨不清,婉露究竟有沒有往心裏去,他很想解釋清楚,但在人前老是糾纏這個問題只會越描越黑。思及此,他斂了神色,沉聲道,“這件事是南袖仙子誤會了,我自會同露兒解釋清楚,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有關黑影的事情,而我的師妹葉蓁,亦是為此事前來。”
從坐下那刻起,夜筝就在暗暗留意婉露的表情,眼見仙子明明眉鎖輕愁,還一副故作輕松的模樣,她便萬分解氣。直至聽見白钰點了自己的名,将才回神過來,回應道,“的确,我回妖界查探了一番,發現有一只小妖走失已久,很有可能,便是在荊州作亂的這只。”
“是怎樣的小妖?”孟闕問道。
“是十頭烏,”夜筝頓了頓,補充說道,“便是長了十個腦袋的烏鴉。”
“十個腦袋的烏鴉?”南袖有些詫異,“那得是個什麽樣的妖怪啊?”
雖不喜南袖一口一個妖怪,但夜筝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就是誰碰上誰倒黴的那種存在,也是最近妖界許久都無人走黴運了,才發現原是十頭烏失蹤了。”
這怕就是傳說中的自帶煞氣吧,真是好慘一小妖怪…南袖不由撇了撇嘴。
“十頭…可人們都說,作亂的黑影是九頭鳥,而在青丘為禍的黑影亦是形似有九尾或九頭的模樣…”白钰不禁皺眉,似是想起了什麽,問向孟闕,“你瀛洲島的黑影長什麽樣子的?”
“就是一團影子,沒有什麽特別的形狀…”難道這紛擾各界的黑影,并非同一種邪祟?
這案子愈發的撲朔迷離,着實令人匪夷所思,衆人皆是一頭霧水,毫無頭緒,無形陷入沉默之中。
“哎,我說,”受不得這僵持膠着的氣氛,南袖突然提議道,“反正你們坐這兒空想也無濟于事,幹脆~”
柳眉一挑,狡黠道,“我們來打馬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