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她已聽說了迎娶天後一事,寂遙卻莫名皺起了眉頭。迎娶滄雲兮是形勢所逼,并非他本意,天天都有人來跟他道喜,可是,喜從何來?婉露,該是了解他的,他并非真心的,他是有苦衷的,她此時應是端上一盞熱茶,慰他一身風霜,而不是…
而不是跪在地上,假惺惺地祝福他。
“哼,你還知道回來?”
微怒的天帝将折子一扔,徑直摔在了玉階之上,一旁随侍的寧笙一驚,忙下去拾撿。怎麽回事,天帝向來沉靜,怎得突然發這麽大的火氣?…
“寧笙,你先退下。”天帝沉聲道。
寧笙抱着折子,有些無措,最終只是懦懦地應了一聲:“遵命,陛下。”便将折子擱回了玉案,默默退出去了。
婉露餘光瞟向寧笙離去的身影,她突然覺得這一幕,是那般眼熟,這寧笙小仙子竟是像極了…從前的自己。
“不知婉露仙子,大駕光臨我這小小紫微宮,可是有什麽要事?”
婉露失笑,這高高在上的天帝,今日怎麽像個賭氣的小孩,盡說些不明所以的話語。
“婉露的确是有要事禀報,”婉露面色凝重,漸次道來,“近日,有來歷不明的邪祟作亂,襲擊了孟闕上神,上神纏綿卧榻多日,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什麽?”寂遙懷疑是自己聽錯,“孟闕修為高深,怎會輕易被邪佞所害?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快速速報來!”
“是,陛下。”
随着聽聞的情況越發駭人,寂遙的眉頭是越皺越深,這六界之中,居然還有這般強悍的魔物,能将孟闕那樣的上神輕易重傷…如果真如婉露所說,能無聲無息地潛伏于六界萬靈之身,那根本就,無從找起,更遑論将其撲殺。
他穩住心神,深沉道:“此事不宜宣揚,本座會傳令下去,讓各界嚴加防範。如今我在明敵在暗,還是不要打草驚蛇的好,至于這黑影到底有什麽目的,遲早有一天會大白于天下的…至于孟闕,本座會派寧笙,将老君最近煉制的九轉金丹送往鎮南府,助他康複。”
“臣,多謝陛下/體恤!”婉露再是一拜。
“至于你發給本座的,有關于佛與道的信,本座已看過了,你的觀點,本座并不是很認同。”
“還請陛下明示。”
寂遙勾唇一笑:“按你的觀點,随着社會發展,凡人的心境發生了巨大轉變,不再執着于求道,而是謀求內心安寧,才導致凡人不願入仙。然,就本座在人間走這一遭,發現這并非根本原因,凡人入仙難,棄道者衆多,歸根究底,還是這人間靈氣太過稀薄了。”
婉露一怔,她倒是,還從未往這方面考量過。畢竟,宗教信仰大多唯心,她便專注于從人性的角度來分析這件事,然而天帝這一席話,其實細細想來,不無道理。
“婉露,你如今看到的峨眉山,還是你萬年前修行的那座山嗎?”見仙子沉默了,寂遙一聲輕嘆,“不僅峨眉山仙氣貧瘠,就連本座當初的飛升之地終南山,亦是人聲嘈雜卻毫無靈氣…人間越發紛擾,日精月華便越是稀少,長此下去,無人再能登天。”
“不知陛下,有何對策。”婉露虛心請教,不得不承認,天帝看待問題,總是比她更深層一些。
“本座的對策便是,”寂遙頓了頓,語氣豪邁而堅決,一字一句道,“你今生今世都要陪着我,守住這紫微宮,讓我們共同為天下凡仙,開辟一個嶄新的…世界!”
寧笙舉手,叩開了鎮南府的大門,竟是婉露仙子親自相迎。在甫一看見仙子的那一刻,寧笙有些恍惚,也不知昨日她同陛下談了些什麽,自婉露走後,陛下發了好一通雷霆火。勤政殿一片狼藉,她從未見過那樣盛怒的天帝,那樣失控…宣洩情緒的天帝。
在她的印象中,天帝永遠都是安靜的,沉穩的,高深莫測的。
“寧笙仙子?”
被喚回了注意力,寧笙連忙應聲:“婉,婉露仙子,我是來送仙丹的。”
“有勞了,仙子請進吧。”
婉露轉身引路,寧笙亦步亦趨的跟随着,相比天帝的暴怒,婉露似乎要平靜得多…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麽呢?寧笙猜不透也想不通,可是,不管說了什麽,能讓陛下這般失态的人,定是他極為看重的人。
她隐約能感覺到,在陛下和婉露仙子之間…有旁人插不進去的,某種深切的羁絆。
進入內苑之後,她第二次見着了,那奪人眼球的狐帝白钰,只見他溫文有禮地說:“有勞寧笙仙子專程走這一趟,本君代孟兄謝過天帝。”
寧笙對這溫潤儒雅的狐帝向來好感,在峨眉山相處的那幾日,更是羨煞了他與婉露之間的感情。要是有一天,我同陛下也能如他們一般,琴瑟和鳴缱绻相依,該有多好啊…
怕是不行了吧,天宮馬上就要迎來,它真正的女主人了。
“仙君客氣了。”寧笙将丹藥盒交奉于白钰手中,欠了欠身,“若無旁的事,那寧笙就告辭了。”
“仙子,容我多說一句,”婉露出聲留住,“紫微宮乃是非之地,還請仙子慎重考量。”
婉露話中深意,她豈會不知,就這件事,爹爹也勸了她多次。滄雲兮若成了天後,以她的性子,怕也是容不得天帝身邊還有其他女仙,想同陛下厮守的念想,不過是虛妄一場,白白蹉跎光陰。
但她還是回了紫微宮,不能成為天帝的女人,成為他的侍婢,他的臣子,也是好的。可以時時刻刻地看着他,關心他,便足夠了。
“多謝婉露仙子提點,寧笙告退。”
哎…睇着小仙子離去的背影,婉露卻是一聲長嘆。
“每個人皆有自己的命數,你不必為她擔憂。”白钰攬過她肩頭。
“她的命數我并不擔心,我現在擔心的…是那九重天上,無從揣摩的聖意。”婉露只願是自己杞人憂天,不過眼下,總算是有了好事一件,“這九轉金丹送到,便無需你耗費修為神力為孟闕上神護法了,陛下真是幫了大忙。”
“是啊,現在就只等南袖仙子和南澤神君,将初升曦光送回了…”
婉露遙望天際,心中來回的默念着,袖袖,你一定要平安歸來啊…
無間之地·羲和宮
“袖兒,袖…袖兒…”南澤啞着嗓子,在平靜的池水中絕望的呼喊。
太陽已離開許久了,扶桑池業已冷卻下來,然而平靜無波宛如一面明鏡的湖面,卻尋不到南袖的絲毫痕跡。
難道…袖兒真的被這高溫蒸發,屍骨無存了嗎?
不,不不不,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小妹,你在哪兒啊?我怎麽到處都…找不到你啊?你怎麽這麽傻?值得嗎?這一切,到底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回不來了,他的袖兒,他的小妹,再也回不來了…
活了近兩萬年的仙君,立在湖中央,哭的不能自已。
羲和只是背倚着扶桑樹,靜靜旁觀着這一切,心中默嘆,癡兒啊,都是癡兒…這滿天下的小兒女,蒼天何曾有憐惜?正待她轉身欲走之時,平靜的湖面忽然又掀起波瀾…她不由神色一凜,
難道…?
只見離南澤不遠的一處水面,莫名打起了水旋,越旋越大,逐漸形成巨大的漩渦。
莫非是袖兒?
他大喜過望,連忙飛過去查看,果然,在平靜的漩渦中心,他的小妹南袖,正靜靜躺在水流之中。他跳進漩渦底部,仔細檢查她的身體,看不出有任何燒過的外傷,探過金丹靈息充足,脈象不僅平穩,似乎還有一股別的微弱的靈氣在她體內沖撞…
反正,她好端端的,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當南澤抱着昏睡的仙子自水底躍出時,羲和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眸…
不,這不可能…
将人輕柔地放置扶桑樹下,南澤渡了一些神力給南袖,沒一會兒,虛弱的仙子終于悠悠轉醒。發現是自家大哥,她放心的,疲憊的,笑了一笑,自墟鼎取出琉璃盞,有氣無力地說:
“快,快去救他…”
不,這絕對不可能!
羲和根本不能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如果說月亮是絕對零度,那麽太陽,便擁有這世上最炙熱的高溫。每天都需要浸泡這由月華凝成的扶桑池水,冷卻一番才能升空,不然,灼熱的高溫會毫無餘地的燒滅這六界萬物…
她一只小小的朱雀,她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熬過太陽的灼燒??
“你——究竟是誰?”
她蹙着好看的眉,冷冷如是問。
南澤卻是擋在了仙子身前,被燒傷的嗓子說話很是吃力:“袖兒現在,很虛弱…我得,帶她回去了,多謝羲和娘娘,告辭!”
言罷,橫抱起渾身冰冷的南袖,騰身而去,羲和緊盯那愈漸遠小的一雙人影,陷入了沉思。最終,也只是搖頭一笑,管她是誰呢,跟我有半毛錢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