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會憐惜一個妖鬼 — 第 6 章 丢下

罡風把晏潮生的衣角吹得烈烈,琉雙牽着晏潮生衣角:“夫君,咱們去鬼域走走吧,晚些再回宮殿好不好?”

晏潮生收了長戟,沒有第一時間回話。

伏珩跟在他身後,猜不出妖君的情緒。誰也沒想到與風伏命打一場,用了足足五日,此刻鬼門大開,萬妖朝賀,得回宮殿主事,而非耽于這點兒女情長。

但對琉雙來說,能單獨和晏潮生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她等了他五日,一旦回了鬼域宮殿,他又會變成兩界君主,而非她一個人的夫君。

若她不争取,等晏潮生忙起來,她說不定送出禮物的機會都沒有。她摸摸懷裏,耗盡所有靈力才織好的束帶,她太久沒和他好好相處了。

晏潮生嘴角弧度不變,拂開她的手,音色已然恢複了妖君一貫的冷然,他漫不經心擦了擦手上風伏命的血跡,道:“改日,宿倫,送娘娘回去。”

說罷,就要帶着伏珩離開。

宿倫看一眼被撇在原地,明明有幾分低落,卻依舊乖乖巧巧,不吵不鬧的琉雙,心內嘆了一聲,笑道:“妖君陛下,離宴會開始還有兩個時辰,屬下們自當部署好一切,今日您誕辰,鬼域中想必極其熱鬧,娘娘來了鬼域這麽久,鮮少走動,您就當歇息片刻,其他事情交給伏珩大人就好,相信伏珩大人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他一雙狐貍眼掃向伏珩,笑眯眯道:“伏珩大人,對不對?”

伏珩嘴角一抽,心裏把這男狐貍精罵了上萬遍,森然的面孔扭曲了一瞬:“是,屬下會好好安排這些妖使,不讓他們作亂。”

“看吧,伏珩大人都這樣說了,他辦不好懲處他便是。妖君您就當和娘娘去巡視一圈鬼域。”

晏潮生不置可否,琉雙一張素淨的小臉有點白,因為沒有休息好,帶着些許脆弱。宿倫為她說話時,她用一雙仿佛會說話的,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晏潮生知道,他就算拒絕,她也只會短暫的失落,下一次再見到他,又會開開心心,眼睛都會亮起來。

根本不必費心去哄,她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他眼尾輕輕挑起,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對她說:“今日百鬼出行,街上一群鬼。”

琉雙愣了愣,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眼中笑意暈開,用力搖搖頭:“夫君在,不怕。”

“嗯。”晏潮生頭也沒回,淡淡說:“伏珩,若有妖使鬧出事,提頭來見。”

伏珩看一眼搖着折扇,人模狗樣風度翩翩的宿倫,咬牙抱拳:“屬下明白。”

鬼域的屋檐角到處挂滿了玄色絲縧。

一年一度,向來陰沉的鬼域,只有這一日最為熱鬧。晏潮生對所有人來說,是頂好的君主,他平定八荒不公,創立屬于妖與鬼兩界的盛世。

如同人間開國帝王,他深受愛戴。

琉雙與晏潮生一同穿行過鬼域的街道,看見鬼修小孩們在街道奔跑。迎來往送,他們臉上俱都帶着清淺的笑意。

她心中為晏潮生自豪,暖得快要冒泡泡。

琉雙還是第一次走在如此熱鬧的鬼域街道上,與人間不同,這裏色彩偏陰暗,賣的東西甚至還有白骨做成的法器。

琉雙看什麽都覺得十分新奇。

她其實并非不愛熱鬧,只不過她仙身之軀,與鬼域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看出不是鬼修,若無人庇護,便容易遇到危險。她知晏潮生昔日繁忙,怕給他惹麻煩,便乖乖待在自己院子中,不到處走。

走了短短一段路,已經有許多人垂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小仙草對于他們來說,不亞于一塊香甜的糕點。

晏潮生冷眼看過去,鬼修們許多沒有見過君王,卻被他身上的濃烈威壓吓得收回了目光。他身上戰袍還未褪去,遠遠看着,便是個充滿殺伐之氣的強大鬼修。鬼域之人向來以實力為尊,沒多久,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就收了回去。

晏潮生發現身邊的人沒跟上來,他一回頭,發現琉雙在看一個方向。

街道一處深藍色角樓,角落下,一個胸脯露了一小半的美豔女修,勾着一位男鬼修的脖子,吻得纏纏綿綿。

而他那位小仙草妃子,正在注視。

覺察琉雙的目光,女修朝她抛了個露骨的媚眼,她似乎被吓到,連忙跑到他身邊來:“夫君。”

晏潮生知曉她受過的教養不同,她那個凡人娘親讓她學的,是凡人虛情假意的那一套。而凡人們,大多對鬼修又怕又嫌惡,晏潮生如今雖一統兩界,也不能改變他人看法,總不至于把一群蝼蟻通通殺光。

他性子涼薄,語氣淡淡,隐有嘲諷:“這就怕了?來了百年,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妖修與鬼修,向來放浪。真怕了就回……”畢竟這種場景,鬼域之中到處都是。

他話沒說完,已經覺察到不是這麽一回事。

她眼中寫滿躍躍欲試。

晏潮生沉默片刻,聲線冷硬:“你這是什麽眼神?”

她說:“夫君,我們可不可以……”她看看他掩蓋在戰袍下,修長蒼白的手指,伸出自己的小手,示意他握住。

他輕嗤道:“不成體統,本君是妖君。”

琉雙想了想,在一旁的小販攤上買了一個白玉面具回來,踮着腳給他戴上。她左右端詳,即便遮住了臉,妖君大人依舊貴氣不凡。

“現在沒人認出來啦。”

琉雙看不見面具下那張臉是個什麽神情,只能看見他一雙漆黑的,冷如星夜的眸。

兩人僵持好一會兒,随後,她的手被一只冰涼蒼白的手包裹住,琉雙嘴角止不住上揚,又努力壓下去。也有不放浪的鬼修啊。

兩人行至最熱鬧的地方,琉雙惦記着懷裏的錦盒:“夫君,我有……”

還沒說完,一個婢子慌張在晏潮生跪下:“妖君,大事不好,沒有本命玉竹,明玺珠也壓不住,主子出事了!”

琉雙愣了愣,這個女婢她以前從未見過,并不是鬼修,反而帶着一身仙靈之氣。

晏潮生語氣冰冷:“什麽?”

琉雙感覺到手被松開,不過一眨眼,晏潮生帶着那女婢消失在眼前。

他忘記了身邊的她,一字一句沒有交待安撫,一眼也不曾回頭。

白玉面具掉落在琉雙腳邊,發出清脆的聲響。鬼域并無烈日,只有冷如骨髓的罡風,吹在琉雙身上。

暗地裏,許多幽暗的眼睛一瞬間鎖定她。身後冷氣襲來,帶着一股腥臭。

琉雙倉皇轉身,一個戴着鬥篷的鬼修朝她伸出手,桀桀笑道:“他既然不在你身邊,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他垂涎地說:“好香,好香的仙靈之氣。”

不僅是他,其他鬼修也湧了過來。搶着要分一杯羹。琉雙在宮殿時,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鬼修,就像從青天白日,一瞬置身可怖深淵。

無數慘白的手來拽她,有的甚至只有一個骨架,琉雙試圖凝結仙法擊退他們,可是所有的靈力,連同她對晏潮生的愛意,一同傾注在了錦盒中,她幾乎毫無反抗之力,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拖至身前。

有人道:“魍鸩,見者有份,你獨占吃了她,不怕被那個鬼修殺回來算賬嗎。”

那鬼修森然一笑,說:“怕什麽,真那麽在意她,會把她丢在這個地方?”

他一語道破琉雙心底最不願觸碰的想法。她面色慘白,看向不遠處地上被扔下的白玉面具。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瞬息之間,晏潮生扔下了她。

她臉上的表情空洞又茫然,琉雙覺得,像是處于一場荒誕至極的夢境。可惜脖子上那只手,幾乎要凍結她的皮膚,告訴她這并非一場噩夢。

手中錦盒被人打翻,掉落在地上。

她慌張伸出手,下意識想護住它。可盒子被摔開,束帶已經掉落了出來。

她眼睜睜看着無數雙腳從上面踐踏而過,明藍色變得髒污不堪。

脖子上的手收緊,白骨幾乎陷入她的肉裏,她只是看向被踐踏的錦盒,一聲也沒哭。

就在琉雙覺得自己可能就這樣死去的下一刻,衆鬼修似乎覺察到危險,哄然四散而去。

一把扇子劃破掐住她的鬼修喉嚨,鬼修慘叫了一聲,化作一團黑氣,扇子回旋,落在來人手裏。

宿倫道:“娘娘……”似憐憫,似嘆息。

琉雙沒講話,蹲下來,拼命咳嗽,撿起被弄髒的發帶。她拍了拍泥土,發現怎麽也拍不幹淨。

宿倫變出一件錦袍,披在她身上:“娘娘,街道罡風重,屬下先送你回去?”

她點點頭,和以往百年每個日日夜夜一般,令人省心,不給任何人添麻煩,走在他的身後。

宿倫背對着她,臉上的笑淡下去,出口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牽強而艱澀:“娘娘見諒,鬼域中出了大事,妖君才急着趕回去。妖君把屬下和長歡留給娘娘,娘娘不會出任何事的,今日是屬下之失,才讓娘娘受傷,屬下回去,自當領罰,娘娘說怎麽罰就怎麽罰。”

身後的琉雙久久沒有反應。

宿倫不敢回頭,他這種千年的老妖怪,竟然也怕回頭看見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許久後,身後傳來她很輕的聲音。

“宿倫大人。”

宿倫回頭,看見一張蒼白的小臉。

意外的是,她臉上并沒有淚水,手中握緊髒兮兮的束帶,用一種認真到幾乎令人心疼的語調問他:“夫君是不是,并不愛我?你一直在騙我,對嗎?”

縱然她再天真單純,可是也知道,愛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不會因為別人一句話,冷漠離開,把她丢在豺狼環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