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每天都想鬧海 — 第 106 章

寂遙靜靜看着眼前姿容清麗的仙子,她眼裏閃爍着的,是他已許久未見過的瑩瑩亮光。他知道,那是希望之光,熊熊燃燒的,滿載着希冀的焰芒。

可是…

他不由地垂了眸,不去看這雙灼人的眼睛,陷入了冗長的沉默。

婉露卻分毫未察,她靈光一閃,執起桌案上的六界山河圖,一邊用食指指點着一邊同天帝詳說:“雖然滄雲淵說他未尋得員峤,但我覺得不能就這麽放棄,我查閱了琅嬛閣所有的資料,都指向歸墟以東七萬裏,興許是他尋錯了方向!陛下,我們再去找找吧,陛下…?”

婉露剔亮的眼睛泛起了霧氣,濕濕潤潤的,都凝在了天帝好看的眉頭。沉吟半刻,他才緩緩說道:“婉兒,實不相瞞,就是我…着滄雲淵去尋島的。”

仙子不由一愣,身形一時不穩,搖晃着後退了半步。她驚疑不定地反問道:“你什麽意思?”

“如你所想。”他定定看着她,眸光深沉。

婉露大睜着眸,睇了他良久,看得寂遙心裏直發慌,正想說些什麽時,她卻忽地笑出了聲。

“呵,呵呵,如我所想?”

滅了,寂遙清楚地看見,婉露眼裏的光,奄奄熄滅了。

“婉兒…”他想扶住她,卻被人甩開,手臂頓在半空,不知所措。

“是啊,你是誰,你是寂遙啊!”婉露仍舊笑着,笑着笑着,竟霍然落下淚來,“寂遙,怕不是這數十萬年來,城府最深,心機最沉的天帝了。他多聰明啊,蠢笨如我,都能想得到的法子,他又豈會…想不到呢?你說是吧,陛下?”

“婉兒,你聽我說…”話音未落,即被人打斷。

“聽你說?聽你說什麽啊?”婉露笑的凄涼,“聽你說,這一切都是個騙局嗎?你早就知道員峤岱嶼這兩個島不存在,你還陪着我沒日沒夜的查經閱典,看我的笑話?聽你說,你早就對人界不抱希望,還假惺惺的着我下凡去替你尋解布道…?”

“婉兒,”寂遙輕輕喚着她的名字,眼底潛藏着交織纏繞密不可分的種種情緒,糾結無比:“你總說要我放你走,我試過的,我試過放你走…”

他捉住她雪白纖細的手腕,那神态既傷悲又深情,“我試過的,我随口找了個說辭,讓你下凡去,脫離我的身邊。我也想,好好的順從自己的命運,迎兮兒為天後,不再過問紅塵…可是我做不到。當我看到你和白钰,看到你們…”

過往種種不堪的畫面齊時湧上心頭,寂遙難以自控的将她手腕越抓越緊,他深深蹙眉,“我知道,我快要失去你了,我心慌意亂,痛如刀絞。那一刻,我便下定了決心,我決不允許,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我決不允許,決不允許你離我而去!”

婉露像是沒聽見他在說什麽,完全沉浸在自己紛飛的思緒中無法自拔,只聽她慘淡一笑,絕望地說道:“随口一句說辭啊,就是這随口一句說辭,我在峨眉山中,專心致意,苦苦修佛了兩年…有什麽意義?這到底有什麽意義啊?呵…寂遙,你真是好狠的心。”

“婉兒…”聞言,寂遙只是堪堪念了個名字,向來能言巧辯的天帝,一時竟失了言語。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如果白钰沒有愛上我,他就不會像現在這般被動,青丘也不會陷入這莫大的危機。是我,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他,對不起他啊…”

婉露仍舊自顧自地喃喃自語着,說來說去都繞不開白钰,這讓寂遙有些惱怒。他糾着眉頭,正想勸她清醒一點,仙子卻因心痛難當,驟然暈厥。

寂遙大驚失色,眼疾手快将人接入懷中,朝殿外喝道:“快宣醫仙!”

寂遙守在閨簾之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轉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靜的天帝鮮少有啰嗦的小動作,轉弄扳指不過是為了掩飾他心中此刻,此起彼伏滔滔不絕的煩亂。

他怕,真的怕,怕婉露氣急攻心,要不入了魔,要不歸了天。

可是他不怕,他不怕的,他是天帝,他無所不能。她入了魔,他便收了魔界,她歸了天,他就是踏破六界四海,也要尋回她的魂。

再瘋狂的事,他都做過了,也不差這一點兒了。

正胡思亂想着,醫仙掀了簾子從內閨出來,他眼神緊緊箍住對方,像是哪怕說出一個不好就要将人立地五馬分屍。醫仙頓感脊背發涼,冷汗直冒。

他誠惶誠恐地拱手禀告:“回禀陛下,仙子并無大礙,而是…而是有喜了。”

有…喜?

這個結果,大出他之所料。

寂遙的思緒不由停滞了半刻,緩慢消化這個驚天的消息。

有喜?誰的喜?這個孩子是誰的?白钰?不,不可能,道仙無法承孕神族的後代,那麽,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是我的?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剎那之間,莫大的狂喜漫卷了天帝整個身體,若不是醫仙在場,他真的會激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

好容易平複了波濤起伏的心緒,他秉持着天帝的威嚴,盡量冷漠地吩咐道:“此事有關仙子清譽,切莫聲張。”

醫仙心領神會,道了聲“遵命”便告退了,這時,寂遙再難矜持,掀開墜着流蘇的輕紗門簾,大步行至仙子的榻邊。

那人睡着,安靜極了,再沒了平日裏的冷言冷語針鋒相對,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回到她默默守護着他的那個從前。

可現在…

他有些激動地緊緊握住仙子的手,他的确可以感應到,婉露的體內有不屬于她的一股靈氣在湧動。盡管還很微弱,幾乎悄無可察,但這足以使得向來冷心硬腸的天帝瀕臨落淚。

可現在…

該是他來守護她了。

将昏睡的人兒溫柔地攬入臂彎中,他眸光脈脈笑得恬淡,半是感慨半是欣慰,語氣悠長:“婉兒啊,你看,我們有孩子了,那些前塵往事該摘了,你該是回來了。”

婉露…

你該回來了。

在瀛洲蒼龍閣,蛟龍清璇一直是個特殊的存在,七千年來,島上的仙侍們早已将這一身玄色勁裝,利落幹練的女仙視為女主人。

畢竟,閣主在島上的時間不多,相關公務都是清璇在打理,且有條不紊,從未出過差錯。此番閣主迎娶鎮南府的小主,倒使得一幹群衆為她打抱不平,說什麽那朱雀不過是仗着自己出身高,倘若清璇是龍族,早就該是閣主夫人了…

更有好事者明裏暗裏的“寬慰”她,說是修龍就好了,化龍之後,就憑她多年來為蒼龍閣所做的貢獻,閣主也會給她留個側妃之位…聽到這些蜚短流長,清璇但笑不語,唯她心中清楚,這跟出身本就沒任何關系。

雖說尋回了夫人,但閣主同夫人仍未完全和好,每日夜裏,一個宿在閣中,一個睡在谷裏,也不知是在賭什麽氣。

或者…這便是所謂的夫妻情趣?

說來說去,都是別人的家務事,清璇本無意摻和,直至那天閣主宣她入殿。

她甫一踏入蟠龍殿,就見閣主正在審閱四海呈上的折子,說實在的,這樣的場景,七千年來還着實少見。在清璇的心目中,她的閣主光風霁月,實不該被這些俗務所累。

“閣主傳喚清璇,可是有何吩咐?”

孟闕放下文書,似是斟酌了一番措辭,将才緩緩問道:“清璇,這七千年守着蒼龍閣,心裏舒坦嗎?過得快樂嗎?”

清璇一怔:“閣主何出此言?”

孟闕自玉案旁起身,走到她身前:“我現已成婚,也算安定了,會坐守瀛洲島不再四處逍遙…瀛洲索然,你若是呆的膩煩,我可賜你一處封地,放你自由。”

合着,這是要趕她走?聯想到主上與夫人最近一直在置氣,清璇有些遲疑地開口:“是夫人…介意我的存在嗎?”

不知清璇怎會如此想,孟闕搖頭解釋道:“非也,清璇,原是我自私涼薄,拘你太久,如今我想通了一些事情,我想,我應該尊重你的選擇。”

“誠然,七千年是漫長了些,可離我渡身成龍,還差了好些年歲。卧龍山最是龍氣充沛,在此地修龍可事半功倍,還請閣主,容得清璇。”

她垂首抱拳,心意堅決。

你既給不了她情,卻也舍不得放她走,是嗎,閣主大人?

南袖的質問,言猶及耳。

的确,他舍不得放清璇走,有清璇坐鎮蒼龍閣,他無論去到哪裏都放心,作為一名臣下,清璇十分之好用。袖兒看似吵鬧,實則通透豁達,下人們嚼的那些舌根子,于她而言,其實構不成任何困擾,他便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縱了去,繼續留用清璇。

他考慮了自己的舒适,也考慮了袖兒的心情,唯獨未曾為眼前這…替自己賣命整整七千年的臣屬費哪怕一點點心思。

袖兒說他自私涼薄,他真真不負此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