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是這宇宙無間無可争議的主,六界四海——只在他一張一翕之中。
失去燭龍劍靈的赤霄不過凡劍一柄,寂遙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震驚又恐懼。婉露走了,毫無預兆卻又理所應當地喚出了白钰心底的野獸,只是…
這藐視天地萬物,肆意橫行的野獸究竟是誰?
那鋪天蓋地竄入狐貍體內的黑影究竟是何方神聖?
然而,由不得天帝細想,控制了燭龍的狐貍,陰森而冷峭的視線複又輕巧地落回到他的身上。寂遙心下了然,狐貍不過是想繼續方才的游戲,于衆目睽睽之下,無情而戲谑地玩弄他于股掌之中。
既然,今天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那他,又何必掙紮?這樣也好,婉露和孩子,路上也不會孤單了…
如是想着,一身狼狽的天帝傲然而立,微微阖眸,靜待巨狐利爪劈下,予自己一個痛快。
眼見寂遙不再躲閃,而是一心等死,狐貍似乎也失去了戲弄的興致,亮出寒光森然的尖牙,預備将那認命的天帝一口吞下。
是了,他對他所犯下的滔天罪孽,若不啖其肉,噬其骨,根本無以平息他的憤怒。這憤怒于靈魂處生根,星星之火瞬間燎原,就是傾天大雨,亦難以澆熄。
巨妖伏低頭顱,張開大口,向寂遙迫近。是如此之近,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自狐貍鼻端噴濺到頭頂的溫熱的氣息…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身玄袍的仙人淩空而降,堅定地橫亘于巨狐與天帝之間。
狐貍危險地,眯起了眸。
“我知道你是誰,”玄虞平靜說道,“你的氣息,我再熟悉不過了。”
“你不該,以這種姿态回來。”他微微搖頭。
狐貍一怔,不覺向後退了一步,殷紅的眼珠來回轉動,似是在斟酌玄虞所言。
姿态?
不該是這樣的姿态,又該是…哪樣的姿态呢?
“今日,這道人天帝我保定了,你若一定要大開殺戒,就先殺了我吧。”玄虞護在寂遙身前,神情堅決。
即便再是一頭霧水,也能聽得出來,玄虞這番話并不是說給白钰的,而是,潛伏在白钰體內,操縱這一切的罪魁——黑影。
但為人所不知的是,玄虞并非是真心想保護天帝,從頭至尾目睹一切經過的他,自然是明白了孟闕所言。這一切的一切,怕的确是寂遙苦心孤詣設下的局,身為初代戰神,剛正不阿如他,自也是不齒天帝的下作伎倆。
他真心想護的,正是這翻手地陷,覆手天傾的…黑影,确切地說,是黑影的主人。
“白钰,莫要妄動殺機,天帝的罪自有天道去評判!”眼見狐妖有所松動,孟闕試圖喚醒白钰的意識,他急聲高喊,“你一旦犯下殺孽,便只能永堕妖道,再不能恢複神位,回歸青丘了!婉露仙子心有大義,遂以身止戰,你如此作為,只會陷六界于無休止的戰亂,可不是辜負了她此番苦心嗎?”
“對,對對對,白钰,你是白钰啊,你是露露眼中最溫柔,最沉穩,最最好的白钰!”南袖亦是回神過來,立即幫聲,“露露看見你如今的樣子,她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的,白钰,收手吧,你想想露露,她哪裏會舍得你墜落雲端,手染鮮血?…”
想起将将逝去的婉露,朱雀便泣不成聲,她答應過仙子,要好好照看白钰的,然而她是如此的沒用,只能眼睜睜看着白钰堕仙,卻無能為力…
婉露仙子?露露?
是誰?
她是誰?
她為何以身止戰?她為何此番苦心?她為何會不舍,不舍我墜落雲端?不舍我手染鮮血?…
一片空茫的識海深處,隐隐現出一抹如煙似霧的藍色身影,清風貫過,吹起她青絲浮動。白钰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覺得萬分熟悉,熟悉到…生生世世都莫敢忘懷。
突如其來的,心口驟然一痛。
“钰郎,收手吧,這不是你…”
她好像在嘆息。
不,不不,她不該嘆息,她不能嘆息。因為失望,所以嘆息嗎?
是我,是我讓你失望了嗎?
那我錯了,你莫要嘆息,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失望的…
我改,我現在立刻就改!我改了,你是不是就不會再難過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就會回來了?
她卻靜默不語,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钰郎,好好活下去,後會終有期。”良久,啓唇如是說。
話音剛落,四周忽而湧起濃霧,迅速湮沒了那道天水藍的身影。
白钰惶恐至極。
“好,好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的活下去,求你別走…”他在霧色四湧中,悲傷而絕望地苦求,“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我只求你別走,別丢下我一個人…”
那時,我第一次收到你的傳音符,是一只漂亮的白色靈蝶,我就想啊,你的傳音符正如你的人一般,溫婉靈動,教人喜歡。從此,我的傳音符也成了靈蝶,在此之前,我的傳音符甚至沒有實體,只是一縷金粉光點,我甚至從未想過,要賦予它什麽形狀…
直到遇見你。
我終于知道,我想要什麽。
原來我什麽都不想要,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啊……
如果你要走,何不把我一起帶走,也好過,在這無你的世界茕茕孑立踽踽獨行…
露兒,我好痛,我真的好痛啊,好痛好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究竟,究竟如何才是解脫?…
巨狐突然陷入莫大的痛苦,于天地間激烈的翻滾,九條巨碩的狐尾來回橫掃,将此間的千山萬壑蕩成一片廢墟。衆人紛紛躲避,後退至千丈以外,無一敢靠近。
忽而又是一聲尖嘯,巨狐龐大的身體驟然消形,化回白發青衣的仙人。只是仙人雙目緊閉,似是陷入了昏睡,徑直地于空中墜落。
華發飛舞,活似記憶裏的白色靈蝶。
孟闕身負重傷,無法瞬移至前将其截下,擔憂焦心之際,恰逢夜筝登空,将白钰穩穩接入自己懷中。
“既已成妖,青丘,便是回不去了…”夜筝愛憐地看着懷中人,倏爾一笑,“無妨,妖王宮與狐王宮除了門匾,其餘皆一模一樣,你會喜歡的。”
言畢,一個閃身,雙雙沒了人影。
一場聲勢浩蕩的大戰,随着天後的殒滅,白钰的離去,一切都漸漸歸于沉寂。
只剩山河破碎,滿目飄零。
經過巨狐這一番肆虐,天庭傷亡慘重,然而青丘的大後方青丘河谷,仍然保存着九尾狐族較為完整的實力,此時再想進軍青丘只會是自尋死路。經過一番斟酌,天帝終是下令退兵,旋即頭也不回地離去。
見狀,玄虞亦準備抽身,卻被孟闕喚住。他回身看着傷痕累累的孟闕,目露激賞,能與他大戰數十回合還能站着有力氣說話的人,委實不多。
“洞主可是知曉黑影的來歷?”孟闕問道。
“自是曉得的。”
“可否…告知一二!”他拱手做禮,語氣懇切。
但玄虞只是搖頭:“他既已回來,便早安排好了一切,你我都無需過問,只有順應的道理。”
只有…順應的道理?
順應的道理?去順應它,因而死的死,傷的傷,堕仙的堕仙…?如此,還要順應它??
哪有這樣的道理?!
似是看出他的不忿,玄虞勾唇一笑:“你我,世間萬物,都不過是滄海一粟,須臾一瞬,唯有他…是永恒。莫掙紮,掙紮亦無用。”
話音未落,玄袍仙人便消失無蹤,孟闕一時挫敗,難堪地嘔出一口血來,南袖見狀,忙過來攙扶他。她不由蹙眉,究竟孟闕要同玄虞說什麽話,居然還要避着她?…
雖對他的隐瞞有所介懷,可到底,她更專注于他的傷勢。見他嘴角赫然殘留着,尚未來及擦淨的血痕,她的心便狠狠一抽,淚水瞬時盈眶瀕臨落下。
這場大戰好像是結束了,青丘…也好像是保住了。可舉目四望,孟闕重傷,大哥不知所蹤,露露殒身,白钰堕仙…
這樣的代價,未免也太重了…
一時感念動容,淚珠簌簌而下,她快速地抹去眼淚,不願孟闕見了擔心。
“袖兒,斯人已矣,你更要保重自己,莫太難過。”他輕攬過她肩頭,柔聲安慰着,“我們還有小龍呢,多少也得念着他些。”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朱雀伏在他肩頭痛哭不止,“我只是難受…”
“袖兒,現在不是難過流淚的時候,白钰如今狀況不明,我們得趕緊過去。”青龍其實已疲憊不堪,但聲線尚且沉穩,足以讓慌亂的南袖安定心神。
“好,我先傳音二姐,讓她好好找找大哥,”南袖鎮定下來,冷靜說道,“我們現在就去妖王宮!”
塗山·妖王宮
這是妖王夜筝第一次帶男人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