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每天都想鬧海 — 第 121 章

彼時,灰狐蒼梧正伫立在宮門口搖晃的朱色宮燈下,靜靜等候他的王歸來,等着等着,忽而飄起雪來。青丘塗山本為一體,皆是四季如春,氣候宜人,怎得,會突然下雪?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接。

孱弱的雪花悠悠飄落于指尖,一絲涼意瞬間遍布全身,這着實算不上…一種好的體感。

莫名便想起,塗山紀雅堕仙的那天。

那是兩萬年前的一天,風和日麗晴空萬裏,原是這萬萬年來,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尋常日子。如同眼前這場突如其來詭異非常的雪,忽而狂風大作,暴雨如注,大地上的生靈紛紛避走,逃回自己的洞窟。

只有他,留在了漫天風雨之中。

眼睜睜看着,姿容勝雪絕色傾城的紫衣仙子,眼角眉梢處慢慢生長出…蜿蜒曲折的紫色妖紋。

按她的話講,做妖該是率性快活的,可她每日清晨醒來,總會花費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動用無數妝品将這遍布眉眼間的妖紋細細修飾。

于是,她眼角眉梢總帶有一簇魅惑飛揚的紫色光影,看着,竟又美豔了幾分。

無法抑制的,他又多動心了幾分。

“你傻站在門口作甚,還不快閃開!”

只聽一聲喝問,将他從久遠的記憶中抽離出來,思緒落回眼前的境地。

哦,原是嫌他擋了路。

瞥見夜筝懷裏緊緊抱着一位白發妖君,他怔愣了片刻,但仍是側身讓開了路。

夜筝将帶回的妖君好生安置在了自己的寝榻之上,猶記得,那是一個月色明媚的夜晚,他曾和她在這張榻上,假意纏綿,只為報複她的心上人。

這才過了多久,她怎麽…突然就變心了?

他總以為,就算她變心,偏愛的仍會是風度翩翩的仙君,所以,他一直保持正/念,堅守仙身,不堕妖道。如今怎得,怎得會撿回一個妖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恰巧,今晚又是一個月色翻湧的良夜,他忐忑又小心翼翼地摸到那張華麗的寝榻旁。夜筝似是累極,她趴在床邊睡得很沉,他心疼地看着她,卻終是沒有勇氣探手,将她散落鬓邊的散發順回至耳後。

他無聲嘆息,然後轉過眸去,好好打量榻上昏迷的妖君。

盈盈月光下,那張俊美無匹的容顏,似乎在無聲地證實着妖王的癡心不改。蒼梧不由伸手撫上自己臉頰,無論青丘抑或是塗山的人都說,他這張臉,與狐帝白钰有七八分相似。

他只能苦笑。

呵,相似?哪裏相似了?分明…一點都不像。

動作輕柔地為酣眠的夜筝披上一件鶴羽氅衣,灰袍仙人悄無聲息地來,複又悄無聲息地離去。

但今晚,注定不會是平靜的一夜。

雪雖已停,但真正的風雨…才剛剛開始。

南袖同孟闕匆匆趕來妖王宮,夜筝沒說什麽,而是讓開了身,榻上昏迷不醒的白钰便毫無遮攔的映入他二人視線。

孟闕忙上前探他金丹內元,南袖則緊張地直盯着他,卻見孟闕的神色越發沉重起來。

“我探過了,魔氣已入金丹…回天乏術了。”夜筝嘆息道。

“可是真的?”南袖聞言,轉而急迫地看向孟闕,向他求證。

孟闕收起探底的術法,垂眸颔首,算是回應。

“不會的,不會的…”南袖拒絕相信,“我再去一趟羲和宮,去取一縷初升曦光回來,定能救他的!”說着,便要動身離開,卻被孟闕拉住了衣袂。

後者只是搖頭:“沒用了,袖兒,來不及了。魔氣已經侵入他整個金丹,白钰已經堕妖堕魔,再難回頭了!”

“那怎麽辦?就由着他,成為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嗎?”因為着急,她聲調不免提高了些。

她答應過露露,要好好照看白钰的,可她沒做到,她辜負了仙子的囑托…她,她真是沒用!

“為今之計,只能向他體內輸送靈力,能消得些許魔氣,也是好的。”孟闕調息,預備運功。

“就算你是玄天青龍,主萬物生長,但你這一身傷,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好的,莫再動用靈力了。”南袖按住他的手,語氣堅決,“讓我來吧!”

“胡鬧!你才多少修為?哪裏經得起這般消耗?”

孟闕凝眉輕叱,随後靜氣凝神,一番手勢結印後,青色靈力源源不斷自他食指及中指指端湧出,輸入進白钰靈臺。

不多時,孟闕額上開始滲出細汗,然白钰的身體好比貪得無厭的黑洞,無論輸入多少靈力,都石沉大海,杳無回應。

南袖看在眼裏痛在心裏,焦灼無比,卻又無能為力。

同樣無能為力的還有妖王夜筝,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後悔,後悔自己堕仙成了妖。若她将自身靈力輸入給白钰,只會加重他身上的妖氣,讓事情變得更糟。

孟闕待要支撐不住時,殿門忽而自行敞開,從門外匆匆步入兩位仙人,夜筝凝睛一看,竟是白钰的父母,白舒和塗山映蘭兩位上神。

“钰兒?!”到底是母親疼兒,塗山映蘭眼見白钰面無血色,死氣沉沉的模樣,當即趴在了床頭,面露哀戚。

白舒稍顯鎮定,但聲線仍有一絲不穩:“閣主費心了,接下來交給本君吧。”說着,拍拍孟闕肩頭,示意他起身。

自己的确是力有不逮,更何況白舒上神修為高深,定是比他更頂用些…思及此,孟闕收勢,默默退回一邊。這時,南袖過來緊緊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手心的暖意,他突然莫名的…有些傷感。

南袖總說,真正的憐憫,定是要轉換立場,為別人着想的。于是,他嘗試着,想象了一下,如若,如若今日逝去的是袖兒,他會怎麽辦…

光是這樣想想,就心如刀絞。

他沉默地将紅衣仙子攬入懷裏,細細體會這份真實的溫度,品味着油然而生的僥幸感。這世間,不幸總是千差萬別,心痛卻如出一轍;幸福總是雷同相似,卻皆是僥幸得之,無一例外。

“怪我,都怪我…”塗山映蘭不禁落淚,哽咽道,“其實此前夜觀天象,察覺钰兒的命星有異,便知他不日将有一場情劫。但命星未隕,便說明他并無性命之憂,我們也便沒有多加幹涉…只是,只是不曾想到,竟是堕仙了…”

其實堕仙也無礙,去人間走一遭,浣洗了仙根,也是能重回仙班的。然而,如今魔氣入侵五髒六腑,已然徹底淪魔,再難回天。

“映蘭仙上,你怕是糊塗了,”孟闕冷淡道,“你當真從未幹涉過嗎?”

塗山映蘭拭去淚痕,轉眸看向孟闕:“你這是何意?”

“白钰都同我說了,他帶着婉露回舒蘭苑,想在白家族譜添上婉露的名字,如此,才能祭告天地,正式迎娶仙子。而你們…不僅百般推脫,還使詐有意将兩人分離…”

“竟有此事?”南袖震驚,是說那日,露露怎得突然傳音于她,原是受了這大的委屈…

“是的,千真萬确,”孟闕先是向南袖點了點頭,轉而又看向面色灰敗的塗山映蘭,“婉露仙子人品貴重,心地善良,還在人前替你們遮掩,是以,就連袖兒都不知你們曾做過的好事。然而,那狡猾的道人天帝,便是瞅準了這一疏忽,拒不承認他們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強奪婉露仙子,才引發了此後一系列幹戈…”

“白钰會變成如今的樣子,可以說…”孟闕頓了頓,冷聲道,“是你們一手促就的!”

聞言,塗山映蘭渾身一震,她又驚又痛,眉目間顯露出一絲悔意。而伫立床頭,為白钰輸送靈力以驅散魔氣的白舒,自也是聽了個頭尾,他只得深深阖眼,暗自嘆息。

一旁的夜筝垂眸,若說傷害白钰婉露的事,她也是做過的,她沒資格沒立場去置評二位仙上。

南袖卻悲從中來,淚眼婆娑:“你們的白钰,尚且還能躺在這裏,可我的露露…她灰飛煙滅,再也回不來了!…”驀地擡頭,手指塗山映蘭怒目而視,“若不是念在,你們是白钰的爹娘…我今天,定要為露露讨個公道,出口惡氣!”

“袖兒,冷靜!”孟闕挽住她手腕,沉聲道,“如今說這些,也于事無補了,還是想想怎麽救白钰吧。”

任憑指控,靜默許久的塗山映蘭,卻突然開口:“我又豈知這其中糾葛?我只當是钰兒要歷的一場情劫,我想着,若能拆散了去,便為他消了災。本是察得命星有異,我才這番操弄,可又因我的操縱,才致命星有異…呵,呵呵呵,原來天道昭彰,命運循環,根本無可更改,是我,是我自作聰明了…”

人人都指責她,可明明,最不願白钰受到一絲一毫傷害的人,正是她這個母親啊!可憐天下父母心,她又豈會迫害自己的兒子?

“這是本君家務事,還望閣主及閣主夫人,莫要過多幹涉。”白舒沉了臉色,已不想再多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