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每天都想鬧海 — 第 122 章

事已至此,怪來怪去已沒有任何意義,唯今只能着力補救。雖并無多麽深厚的感情,但塗山映蘭到底是他相伴近十萬年的妻,他也容不得旁人肆意指責于她,更何況母子連心,這裏沒人比她更難過。

“呵,家務事?”南袖冷笑,“上神倒是把自己撇的幹淨,白钰是你的家務事,那麽婉露呢?既不承認她這個兒媳,那她便也算不得你家的家務事吧?敢說她今日仙逝,你們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白舒一滞,雙唇碰了碰,到底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是啊,神族,自是要屹立天界萬萬年的,區區一個微末凡仙的性命,誰又會在乎呢?

露露,這就是你當年,自凡間擡首所看到的神界啊,真真是一個,冷血到駭人聽聞的地方…

南袖承認,她是有些遷怒了,可她能怎麽辦?她這滿腔的郁結難過,又該如何排解?最最該死的天帝寂遙,卻得了玄虞的力保,她也不能将他怎樣…只能在這裏有頭沒尾的,胡亂發洩。

她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的弱小和無能。如果,如果她能有像西王母那樣的實力,一勾手,一擡眸,便能攪動風雲,颠覆衆生。

那麽,那麽露露是否…就不會枉死了?

呵,可笑自己,自恃出身,也不過是無邊汪洋之中,泛起一抹泡沫罷了。

何其卑憐,

何其哀哉…

白钰醒來,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

天光太盛,他不由擡手遮眸,半晌,終是适應了這綻然的光線。他透過指縫間的空隙,隐約瞥見一個藍色的身影,正端坐在妝奁前,對鏡描眉。

那一刻,心髒像是被人死死掐住,全身血液倒流,大腦一片空白。

他悲喜交加,淩遲出聲:“露兒?…”

“钰郎?”仙子回眸,莞爾一笑,“你醒了?來幫我畫眉。”

是她!

是她的聲音,是她的眉眼,是她慣會拿捏的恰如其分的溫婉語調…他翻身下榻,瞬移至她身後,将人緊緊摟入懷中。

感受到頸間的濕意,婉露有些驚慌:“钰郎,你怎麽了?為何哭泣?”

“太好了,你還在,你沒死,你沒有死…”他哭得不可抑止,靜靜體會這一番失而複得,暗自慶幸這一場劫後餘生。

曦光曬在妝臺上,黛色的眉粉隐隐閃現出星星點點的晶石光澤,就像星子墜落青山,仙子跌入青衣懷中。

“什麽死不死的,你可是做什麽噩夢了?”婉露有些好笑,堂堂狐帝竟也這般孩子氣,“我不過是回一趟天庭,向天帝請辭,很快就回來了,你莫心慌。”

回天庭?請辭?

“不,不,你不能回天宮!”

不,絕不能讓她回去,他急切地扳過她身子,神色倉皇,然而仙子卻是一頭霧水,面帶不解地看着他。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回去,天帝将你囚禁…然後,然後發生了好多,好多好多可怕的事情…”白钰艱難地回憶着,面容哀戚,“最後,你為我擋了一劍,身死神滅…”

“真真是…一個很可怕的夢呢…”婉露抹去他面上淚痕,柔聲寬慰道,“夢都是反的,我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

“你說什麽?”他突然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如是相問。

“我說,夢都是反的,我不會有事。”白钰怎得一下如此激動,婉露不明所以。

“夢都是反的…是反的…”

那我現如今,到底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中?

可又有什麽分別呢?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有什麽分別?露兒就在他眼前,活生生,好端端的在他眼前…沒有什麽,能比這更重要了。

“答應我,別回去請辭了,你不是想行俠人間,快意江湖嗎?我們現在就去!”

眼見白钰目光殷切,婉露思忖了片刻,終是颔首:“好,我答應你,我不回天宮了,待我寫一份辭呈發去天庭,我們就動身去人間,可好?”

“好,好好。”他大喜過望,連連點頭。

此後他們隐居凡間,成為江湖有名的一對俠侶。盛年,信馬由缰馳騁塞外,也殺過大奸大惡,懲過小偷小摸;荒年,劫富濟貧扶危救困,也殺過貪官污吏,懲過作奸犯科。也曾與凡人産生過難解的糾葛,但天壽無極,聚散終有時;也曾發生過吵鬧争執,但終究心在一處,對方一個淚眼,便軟了心腸,惶惶認錯。

人間的日子總是揮霍不盡,膩了煩了,二人又去了魔界游歷。現任魔尊是個好色的老流氓,許是古道熱腸的俠女當得久了,婉露忿忿,立誓要小小懲戒一番。便喬裝魔女,一曲妖妖嬈嬈的獻舞之後,毫無意外地入了魔尊法眼,充入後宮。

白钰真是氣得牙癢。

深夜來至她宮室,仙子正對鏡卸下滿頭珠釵,鏡子裏的魔女,紅唇惑人媚眼如絲,看得他心顫。大手攬過她腰際,一把勾入懷中,他的吻來得有些兇狠,帶了些許懲罰的意味。

仙子巧笑招搖,她愛他吃味的樣子。

今夜是要扮作刺客,吓唬吓唬那個流氓魔尊,婉露抽出一根紅絲縧,将一頭青絲紮起。白钰默然不語,只是幻出一壺青梅醉,邊酌便等,真真是應了那句:銅鏡映無邪,紮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大腹便便的魔尊,果然反應也是極為遲鈍的,瞧着被自己吓唬的瑟瑟發抖的胖子魔尊,婉露樂得前俯後仰。白钰本是無甚體感的,眼見仙子開懷,他亦從善如流,深深淺淺地笑着。

翌日,白钰收到孟闕的傳信,說是南袖生了,二人趕緊動身前往瀛洲蒼龍閣。

那真是一條漂亮的小青龍,眼睛都還沒睜開,婉露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懷裏,又驚奇又憐愛的盯着。入夜,仙子倚窗望月,神情落寞,白钰知她心事,不過是想要一個…屬于他們的孩子。

但其實于他而言,有沒有孩子都無所謂,她在身邊,比什麽都重要。

此後的歲月,南袖同孟闕仍是吵吵鬧鬧,小龍便時不時被送到青丘來,由他們這幹爹幹娘照看。可照看歸照看,這小鬼非要纏着露兒跟她睡一處…這是個什麽道理?

要知道,狐貍的領地意識可是很強的,哪怕只是一個巴掌大的小鬼…也休想觊觎他的人!

然後小龍就被白钰送去了蒹葭閣,由南袖的父母看顧。南袖聽聞大驚,她那沒個正型的爹,能養好孩子嗎?不,顯然不能,遂又将小龍接回了蒼龍閣。

如此,終是處理掉了這個小麻煩鬼,白钰摟着他的妻,心滿意足地睡去。反正明日醒來,又會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日日複日日,年年複年年。

的确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唯獨他的懷裏,是空的。

他驚慌失措,在各個宮室間穿梭找尋,但一切照舊,唯獨不見藍衣仙子的身影。不好的預感猛地襲上心頭,他的夢…終究是要醒了嗎?

不,不不,他還不想醒,他舍不得。

搜尋無果,他頹然跌坐于榻上,正值懊恨之際,一美貌女仙款款步入殿內,他驚喜擡眸,卻是他的母親——塗山映蘭。

“你怎得還在宮裏,不說今日,你要親自前往鎮南府,陪同宣兒去迎親嗎?”

陪同宣兒去迎親?

這是,這是重回初遇露兒的那天了…?

所以,所以他并未錯失仙子,他還能,還能見着她!哪怕要再重新認識一次也無妨,只要此間有她,他便知足。

都說知足常樂,他自然是快樂的。

途中遇上孟闕,原來他也起遲了,兩人匆匆趕往鎮南府,遠遠便得見那錦袍玉冠的天帝偕同一名藍衣仙子,在與南澤客套寒暄。

生怕唐突仙子,他壓抑住內心的激動,自然優雅的落地,複又擡眸去瞧那藍衣仙子,白钰卻當即愣在原地。

不是…不是她!

眼前這藍衣仙子,他根本不識得,竟是一名從未見過的陌生女仙!

“婉露呢?婉露在哪?”他倉皇相問,衆人卻一頭霧水。

“天帝,你有一位仙侍,名喚婉露,她呢?她現在在哪?”他直盯着天帝,語氣急迫。

“本座身邊,從未有過名作婉露的仙侍,想是狐帝記錯了。”寂遙蹙眉,第一回 見這傳說中的狐帝白钰,不曾想,竟是個傻的?

“是你!你又囚禁了她是嗎?”白钰驀地拔劍,直指天帝,“寂遙,你把她交出來,你把她還給我!”

瘋子,瘋子…狐帝白钰怕是個瘋子吧??

天帝不明所以,直往後退去,孟闕拉住他袖擺,面露詫異:“白钰,你今天是怎麽了?快把劍收起來,今日青丘與鎮南府結秦晉之好,你莫壞了氣氛。”

“還給我,把露兒還給我啊…”他絕望地跪倒在地,聲淚俱下,“我知道的,我其實知道的,她死了,她已經死了,這裏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我的夢境,全是虛妄一場…”

“可是,做夢也好,虛妄也罷,只要能在一處,我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