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得人頭暈腦脹。
謝小桑愣愣地盯着海螺娘娘的那根手指,半天回不過神來。怎麽會是豆豆?
而金豆豆自然也吓了一跳,她雖然個子比謝小桑高了大半個頭,看上去是夠沉穩了,可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比謝小桑還小了個把月。她半張着嘴巴回過頭來看向謝小桑,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可還來不及說出口,一道白霧就纏到了她的身上,而後“嗖”地一下,金豆豆就從沙灘上消失了。
被風吹亂了的長發飄到頸側,有些癢。謝小桑下意識地伸手去撣,被海風吹得冰涼的手指驀地觸碰到肌膚,她陡然回過神。糟糕,豆豆不見了!
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沙灘上的其他人卻全都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齊聲喊道:“恭送娘娘。”
話音一落,那白色的身影就連同灰色的巨大海螺殼一同墜入了海中。
在海螺殼沉入海水中後,沙灘上之前古裏古怪的那些人也都恢複了正常,開始拎着小籮筐往鎮上走,一邊啧啧有聲地贊嘆着海螺娘娘,一邊談論起被選中的金豆豆。
“哎呀,真是沒想到,這次竟然選中了老金家的豆豆啊。”
“可不是嗎,這老金還不得把大牙笑掉咯?明年也讓我家小丫頭來,指不定就被娘娘給看中了!”
“哈哈,就你家那丫頭,長得跟歪瓜裂棗似的……哎喲,你打我做什麽……”
那些人漸行漸遠,獨獨剩下謝小桑一人盯着空曠的海面兩眼發黑。她突然想起一個事情來,海螺娘娘每年的三月初三就會來帶走一個人,這盛會也就持續了整整五十年,被帶走的人加上今天的金豆豆也足足有五十個了。
可這麽多年過去了,被帶走的人可一個也沒有回來過啊……
為什麽,為什麽望海鎮的人都不覺得奇怪?
說是被海螺娘娘選中成了仙人的弟子,可真的是這樣嗎?
謝小桑打了個寒顫,兩腿顫顫地開始往回挪,可是一邊走着,一邊卻忍不住回頭看。沒走幾步,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叫聲。只是那聲音轉瞬即逝,飄飄渺渺。她猛地停下了腳步,不會聽錯的,那是豆豆的聲音!
她在說什麽?
好像是救命?
天上的太陽挂得高高的,日光落下來熱辣辣的,可謝小桑卻覺得有無止境的寒意從腳底下湧了上來,避也避不開。她沖着大海的方向用盡全力喊了起來:“豆豆——”
聲音空空的,耳邊除了風聲和過路的海鳥偶爾的鳴叫聲,便再也沒有別的聲音了。
方才聽到的那聲救命似乎是錯覺一般。
可謝小桑卻覺得自己一定沒有聽錯,豆豆一定在向自己求救。那平靜的海面下一定藏着可怕的東西。她猛吸一口氣,拼命地往家裏跑。一回到家裏,她就撲到了床上,将被子蒙過腦袋,蜷縮成一團,可身體還是無法控制地發抖起來。
繼母謝王氏眼見她從外面跑了進來,又急巴巴地沖進了屋子,心裏頓時冒起了一團火。
她一把推開了謝小桑的房門,然後走近小床,一巴掌拍在了被子上,“你那死鬼老爹自己走了個幹淨利落,丢下你個喪門星成天就知道往外面跑!也不知道是遭了什麽孽,老娘好端端的拉了肚子,害得老娘錯過多少真珠!你起來,你快點起來!”
罵罵咧咧地喊了幾句,被子下的謝小桑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又拍了幾下,終于忍不住揭開了那床又薄又舊的被子。
被子下的少女緊緊蜷成一團,雙手抱着自己,用力之大連手指的關節都開始泛白。半掩在淩亂黑發下的那張臉也是泛白的,眼睛緊閉着,一動不動,唯獨那纖長的睫毛在微微地顫抖。
“裝什麽死人!還不快起來去做飯!”謝王氏皺緊了眉頭,臉上流露出一絲厭惡。
等了半響也不見謝小桑爬起來,她揚起手掌就想要拍到謝小桑的臉上,可是手正要落下的時候謝王氏卻忽然停住了。像是想起了什麽,謝王氏看着謝小桑雖然算不上極美但也足夠清秀姣好的面龐,嘴角挂上了一抹極其不自然的微笑。
那原本惡狠狠的巴掌變作了古怪的輕撫,她摸着謝小桑的臉,道:“小桑啊,你也知道,你爹原本就沒什麽積蓄,去了之後就更沒什麽餘錢了。咱們這日子也過的緊巴巴的,小華的身子不好,又時常要吃藥,連累你也要跟着我們過苦日子……”
謝小桑聞言終于微微睜開了眼睛。
“小桑啊,金員外家的大少爺看上你了呢!”謝王氏嘴角的弧度愈發大了,她拿開手站直了身子,話語裏帶着掩不住的欣喜,“只要你嫁過去就立刻是少奶奶了啊,這以後可都不用過苦日子了。而且人家不嫌棄你是天煞星,可見金少爺對你情真意切。”
謝小桑霍地坐起身,瞪大了眼睛看着謝王氏。
金員外家的大少爺?
那不就是望海鎮出了名的傻子嗎?他會看上我?我看是你看上金家的錢了吧?!
謝小桑只覺得胸腔裏一股火在燒,難受得慌。果然,果然謝王氏一直在打這樣的主意!好不容易活到了十三歲,就要被嫁給傻子換錢?
真是傻子才會嫁!
可是強行反抗定然是沒有用處的。謝小桑很清楚,以謝王氏的個性,她現在會這樣跟自己說,那麽肯定九成九是已經收下金員外的錢了,如今差的就是把自己打包送到那傻子的床上了而已。
果然,謝王氏說:“趁着三月三海螺娘娘的仙氣還沒散光,三日後便過門吧,這好日子可難得呢。”
謝小桑怒極反笑,也不說話,只是笑盈盈地望着謝王氏,直把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匆匆甩下一句“老實呆着”就跑了。謝小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逃跑的念頭在心頭不停打轉。
跑!
怎能不跑!
不跑豈不就任人魚肉!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跟金家那個整天除了流口水,尿褲子就什麽都不會了的傻少爺成親,她立馬腿也不軟,心也不顫,身子也不發抖了。飛快地爬下床,從角落裏斷了一只腳的櫃子裏取出一塊青底黃花的布在床上攤開,然後收拾了幾件衣服打好結,将包袱藏在了被窩下。
也虧得謝王氏對她不好,這些年缺吃少穿的,如今要走了,這能帶走的東西也不過就是幾件不知道打了多少補丁的舊衣服了,一點也沒啥好舍不得走的。
謝小桑就一直藏在了屋子裏等待天黑。
她已經仔細想了一遍,要離開望海鎮只有兩條路可走。其中一條是陸路,只是要走那條路就非得經過金員外家門口不可,即便是大晚上,也一定會被發現的……旁人家門口都立着石獅子,偏偏金員外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怪狗,長着一身金毛,兇得不得了。這要是被咬上一口,別說是胳膊還是腿了,只怕她這小命也得交代在金家門口。這還不如嫁給傻子呢!起碼還能活命!
所以她此時除了走另一條水路就別無選擇了。
只是那條水路的出發點就是今天早上海螺娘娘出現的海域……
雖然想起來還是覺得渾身不得勁,可是不走就只能等着給傻子暖床,指不定還得被那個為老不尊的金員外欺負,所以即便可能撞上海螺娘娘她也非走不可。
況且海螺娘娘都出現五十年了,那條水路也是一直都有人在走的,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謝小桑半躺在床上,想了又想,覺得應該能夠順利逃走,終于放下了一顆吊起的心。
只是她忘記了,那條水路雖然一直有人在走,可臨近三月初三的這幾日,卻是從來沒有人走的……
天色終于全黑了,為了安全起見,謝小桑仍舊在屋子裏躲着,直到隔壁傳來謝王氏的呼嚕聲她才蹑手蹑腳地推門出去。等出了院門,她就開始大步跑了起來。
三月的夜裏還有些涼,她身上雖然只穿了件薄薄的春衫,可這迎着風跑了一會,額頭上卻冒出了細碎的汗珠。
口袋裏白日撿起的真珠晃晃蕩蕩,她想起了金豆豆神色一黯。腳下轉了個彎繞去了金豆豆家,一把将口袋裏的珠子抛進了金豆豆家的院子裏。
天上的星子零零散散地布在不同的角落,月亮卻不知道藏到哪裏去了,周圍暗得緊。謝小桑跑着跑着,一個踉跄摔在了沙灘上,啃了一嘴的沙子。
費力地爬起來,她又開始急巴巴地往前繼續沖。跑到西北角一看,那裏果然停着一艘小船。
今早她同金豆豆兩人躲在那大石頭背後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這艘船,現在跑來看果然還在這裏沒動過。不管是誰的船,現在先拿來逃命才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想來船主人知道了也會開心的吧。
一邊自我安慰着,她一邊解開了小船用來固定的繩索,而後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小船往外推了一點。
謝小桑一屁股坐在了沙子上,不停地大口喘氣。
怕被謝王氏看出點什麽,她可一天沒吃飯了,現在連推個小船的力氣都沒了。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謝小桑長嘆一聲,一臉舍不得地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兩塊甜得能膩死人的桂花糖,塞進了嘴裏。
桂花糖一入口,她就跟打了雞血似的,一把跳起來将小船推出了淺灘,緊跟着自己也背着包袱爬了上去,拿起船槳就開始劃。
只是她眼裏蓄滿了淚水,似乎一碰就要溢出來。
謝小桑奮力揮舞着船槳,心裏在尖叫:兩塊糖啊兩塊啊!要是每日舔一口,這可以吃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