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期放在阿齋身側的那只手,緊了緊又松開。
他不認識敖修,還是在阿齋與他的幾番對話中才确定了對方的身份,也确定了對方并不打算跟着他們回西海龍宮的打算。
之所以手放到阿齋的身側還緊了緊,是因為敖修最後那一段很不客氣的話語——話說得真的很直白了,他在拿白無期威脅阿齋。但是白無期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這個小子并沒有打算真的動手。
他在虛張聲勢。
不管最後會不會真的把這一手施出來,但至少在他開口的這一瞬,他沒有傷害阿齋和白無期的打算。
正是因着這一層,所以白無期時刻謹防着阿齋因為他失了分寸——阿齋最近變化挺大的,也不知道是因為傅青檐的事情還是因為她其實一直都是這樣口硬心軟,傅青檐小少爺是這樣,梁止小狼崽子也是這樣,就算一開始對他這只來報恩的小狐貍也是這樣。
所以她對她這個唯一的徒弟,嘴上說着嫌棄,心裏頭大概還是盼着他好。
那便更不能讓她出手。
畢竟那一晚因為胡凡的事情,雙眼發紅的阿齋,白無期是真的不想看到了。
而之後手松了開來,是因為白無期聽到阿齋喊出了那個他很陌生的名字。
更重要的是,敖修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的反應。
視線又落回阿齋的身上——眼裏的篤定不是說說而已,看來她還是找到了她的制勝之方。
既然如此,白無期也只需要站在她身邊謹防萬一,看她表演就行了。
阿齋不知道白無期的心思在這麽一會兒功夫中,已經婉轉了這麽多輪,她滿腹心思都放在與她徒弟鬥智鬥勇上了。
——我還就不信了,今晚就是綁也要把你綁回西海龍宮。
敖修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這會兒已經把所有的僞裝不僞裝全都丢開,完完全全暴露出來的狠厲:“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剛剛一開始就說了,我要帶你,回西海龍宮。”
——臭小子,想抓我的軟肋,就不該把自己的軟肋暴露得這麽明顯啊。
敖修手緊握:“我說過我不會回去!”
“所以我才要出此下招啊,”阿齋看向他,眼光随着他也變得狠厲,瞄了一眼敖修緊握的手,阿齋彎唇:“敖修,你那些不上臺面的功夫我早幾百年就爛熟于心了,龜丞相沒少在你面前唠叨過吧,比下九流,你比不過我。”
——所以不要妄想用小狐貍來威脅我。
敖修是一瞬間來到了阿齋的面前,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瞬時拉得很近。
他的聲音帶着冬夜裏的寒氣,噴在阿齋的臉上,冰渣子一般:“你如果敢動明月一個手指頭,我不會放過你,我不會放過你身邊任何一個人!”
阿齋眉頭微蹙。
身子是沒有退後半分。
迎着他的眼神就揚起臉:“威脅這一招,小徒弟剛剛已經對我使過了,我要是能受你這威脅,你當我們為什麽現在還在這裏對峙?”
上前一步,愣是逼得敖修往後退了一步:“西海龍宮的龍太子,未來的四海龍王,你自然有本事不放過我,我要是這一層都看不透,又怎麽會拿許明月來跟你談交易?”
“菩善堂的老翁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嘴嚴,我自然是知道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才敢腰板這麽直的。”
敖修在阿齋的話中,目光不停閃爍。
老翁是敖修的手下,今天有奇怪的人來找許明月的消息也是老翁傳給他的。
他原本是相信他的。
如果不是阿齋現在在這裏說話的話。
他的這個師父,他自己接觸的,從龜丞相那裏聽說,後來到了人世間聽說的——都實在是與不守規矩四個字割不開關系。
她說了要對許明月動手,敖修真的信她會動手的。
而且明月最近的情況很奇怪,如果明月真的是有什麽事瞞着他,如果老翁真的知道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如果那些事情阿齋現在都知道了……
老翁,自然是什麽都沒有告訴阿齋的。
就連許明月這個名字,也是阿齋一路打聽菩善堂的時候,從路人那裏聽說的。
但是現在看敖修的反應,老翁有沒有說什麽都不重要了,阿齋站直身子不再一步步逼近——适可而止最好,自己手裏握的線索并不多,多說多錯。
再說了現在的敖修,只剩一只手一股力,就能大功告成了。
阿齋彎唇,使出了那股力。
“我們站在孤舟兩端了敖修,”她笑:“就看誰能先推身邊人下去了。”
敖修,不會把許明月推下去的。
他也沒有膽子去賭,阿齋會不會把白無期推下水。
阿齋行走江湖上千年,降妖捉鬼,幹的就是跟人心打交道的事情,所以對于人心一事,也是一抓一個準。
這一次,她也覺得自己抓對了。
就跟剛剛轉身離開的敖修一樣。
所以也就跟剛剛轉身離開的敖修一樣,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孤舟那一端的敖修,不會将許明月推下水。
但他會沖過來,抱住阿齋白無期兩人一同摔進水裏。
保全自己從來都不是他的目的。
最重要的事情——是孤舟上最後活下來的人裏面,有許明月。
幻境籠到阿齋身上的時候,她眼睛睜大一臉不可置信:“臭小子想玉石俱焚啊!”
随即雙手合十從腰間抽出捆妖索,想要轉過身先推開白無期,卻感覺從左肩處傳來一陣陣內力。
白無期的手掌,溫潤地附在她的肩頭。
“專心點。”
他都記着,敖修剛剛說的阿齋一個人并不是他的對手這件事,一直盯着敖修的狀态,只是他也與阿齋一樣,低估了敖修對許明月的心思,所以沒來得及想更好的辦法,只能将自己的內力傳給阿齋,希望至少能幫她有更高一成幾率,勝過敖修。
勝不過的話。
看着只一瞬怔愣,馬上就投入了與敖修內力對決中的阿齋。
白無期唇角微揚:是她的話,不會勝不過的,真要有萬一,這個結局至少不算最差。
阿齋凝住心神,捆妖索随着她的心念向着敖修就刺了過去。
敖修一邊閃躲,一邊将幻境越織越大,強大的念力向着阿齋和白無期沖過去。
三更天,洛水鎮打更的于老七敲着鑼走過菩善堂,想起這屋子裏的那位對自己家人的照拂,輕輕将鑼放在地上,雙手合十,虔誠地回了一個禮。
禮畢,于老七拾起鑼,正準備轉身的時候,突然看到菩善堂後院白光乍現,随即就聽到很強烈的一聲炸裂。
心一緊,于老七忙上前敲了敲菩善堂的大門,敲了好幾下都沒見有人回應,只擔心堂中有人遇難,忙又夾着鑼跑到了剛剛白光乍現,炸裂聲響的後院,借着後院的石頭窗向裏面看去。
卻什麽都沒有看見。
整個後院,只有縷縷月光落在地上,什麽都沒有。
于老七心裏納悶,揉了揉眼睛多看了兩眼,還是什麽都沒有,擔心是不是自己最近太過勞累出現了幻覺,但又因着對堂中人的關心不願意立刻離開,只好守在後院外多看了一會兒。
什麽動靜都沒有,剛剛,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而後院中,自然不是什麽都沒有發生的。
幻境越來越強烈,阿齋的手都開始發抖,敖修那邊也不好過。對峙之中,後院又一扇門打開。
“九哥,你在做什麽呢?”
出門的竟然是十一。
白無期微微晃神,阿齋這邊立刻落了下成。
敖修原本想抓住時機将幻境種進阿齋的頭腦中,身後又一聲将他的心緒也打斷。
“阿修,住手!”
阿齋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眼睛都沒來得及睜開,就聽到嗚嗚咽咽的聲音。
大概是有人在哭?
阿齋好想你好一陣子沒聽到小姑娘的哭聲了,她身邊的朋友中好像也沒有愛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啊不對,有一個!
阿齋想到那個人,刷地一下就從床上彈起來,因為起得太急,頭一陣刺痛,手扶住額頭前還不忘多看一眼:呼,還好不是沉瑤。
沉瑤那丫頭,只有在自己受了傷的時候才會紅眼睛,
她一紅眼睛,阿齋的心裏就很不好受,比自己受了傷還要不好受。
哎呀不對,阿齋回過身來,眨了眨眼确定自己面前這個剛剛嗚嗚咽咽,這會兒一臉焦急的小姑娘真的是十一,心裏納了悶,嘴上就直接說了出來:“小丫頭片子哭啥呢,哭喪呢?”
正等着小姑娘像往日裏一樣開怼呢,沒成想下一刻小姑娘居然能怼進自己懷裏來了。
阿齋:……
擡手撥了撥懷中的小姑娘,阿齋完全接收不到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十一,有話好好說。”
大概因着這個擁抱,剛開始的情緒也緩和了些,十一有點不好意思地松開了阿齋:“那個,”站直身子後也不看阿齋,只是看着地上:“那個你醒了就好了,我去喊九哥,你不要亂動,讓他來照顧你!”
話說完,都不給阿齋一句話的機會,就沖了出去。
阿齋看着她的舉動,愣是想不出來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突然就性情大變了——不過看她剛剛的表現,應該是在關心阿齋。
也是件好事,畢竟小姨子對自己不友好,阿齋也不樂意白無期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
事情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得了便宜就賣乖的阿齋靠回床邊,長呼一口氣大爺附體:“跑這麽急做什麽,我嗓子幹死了也不知道倒杯水給我喝喝。”
下一刻,一杯溫水就落入了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