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獨貍 — 第 56 章 (3)

八哥昂着頭笑道,裝佯要伸手。

她未出手,一個巴掌卻揮到了她臉上,出手的人,是韓逸之。

八哥一愣,徹底僵住了,韓逸之從未想過自己會打她,其實當時只想着讓她閉嘴而已,但是等想到時候,手已經揮了出去。

八哥緩緩地扭過頭,看着他,狠狠地說,“韓逸之,算你狠!”說着立刻沖出了廳堂。

番外君若聞歌(七)

八哥又一次回了妖界,青蛙和蛤蟆在一邊連勸都不想勸了,青蛙道,“賭一年道行,她又被人耍了。”

蛤蟆,“我賭十年。”

八哥扭頭不看他們倆,把頭扭向一邊,哼!他韓逸之得意個屁啊,還敢打自己。她說着就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他當他是誰啊?自己去找他,那是看得起他!

摸着摸着,心裏就空蕩蕩的,本來就是去陪他玩玩而已,那一巴掌挨在她臉上就像是被棉花砸了一樣,可是為什麽卻覺得心裏很不舒服呢。

他是要娶妻了麽?

她又像起那次偷聽到的話,“你若不棄我,我便不會棄你……”他也會對着某個女人這樣說麽,然後對着某個女人說,“我娶你如何?”

然後那個女人就住進了他的別院裏,給他一柄刀,然後照顧他麽?也可以耍他玩麽?也會親她麽?他……也會打這個女人麽?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咬着下嘴唇,她讨厭這樣想!明明很讨厭,卻似乎控制不住一樣,真是讨厭啊!她死命地啄着樹上的樹葉,弄得整棵樹直晃。

樹下的青蛙道,“我賭一百年,她三天內必走。”

蛤蟆擡頭看看,“一千年,今日。”她話沒說完,八哥撲騰着翅膀就飛走了,蛤蟆咧嘴一笑,“我贏了。”

八哥回了人間,并沒有去找韓逸之,而是大肆的去買了一堆東西,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然後住在了順風客棧裏,可是等了很久,韓逸之都未來找過她。

此時的京城顯得人心惶惶,客棧裏的小二整日嘆氣,“世道不景氣啊……”聽說鎮山王商錄起兵造反,叛軍一路北上,也不知什麽時候就要攻破京城。

八哥早就知曉這些是早晚要來的,那宛儀不就是奉命來辦這事的麽?他們的事,她才懶得管呢。

直到某日早晨,已經沉寂了很久的西市突然鬧騰了起來,路上竟然傳來了鞭炮的聲音,八哥哈欠着從房間出來看熱鬧,只見紅色的一片,長長隊伍從客棧門前走過,“這是什

麽事啊?”

“韓府迎親啊。”小二接了話,臉上帶着笑,看樣子這裏确實很久沒有熱鬧過了,別人娶親這樣的事也能讓小二跟着樂一樂。

“韓府?”八哥歪頭重複了一遍。

“啧啧……”她這麽一說,原本笑着的小二也收起了笑容,“這韓家世代為皇族所用,如今這世道……哎,娶吧,聽說韓侍讀也及冠一年多了,是該娶親了,趁着這天下還沒

亂,趕緊娶吧……”說着把抹布往肩上一擔,轉身忙活去了。

八哥愣在那裏,今天是他娶親?他當真娶親了?

他說,“聞歌,我想娶你。”

他要娶的,不是她麽?

之前她一直沒有這樣的自覺,只覺得日子都是随意而輕松的,真的看見他要娶別人,之前那份随意與灑脫,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她猛地一跺腳,震得客棧裏的桌椅都震了一下,小二吓得臉色一變,扭頭一看,八哥早就不見了蹤影。

他說過要娶自己,那就不許娶別人!

這恐怕是天下最沒有道理的話了,可是在那時,八哥心裏卻是堅定的認定了這個理,她不管別的,直沖進韓府,不顧周圍人的阻攔,一路向前,不記得推開了多少人,也不記

得打倒了多少人,只記得沖進來時他眼裏的驚喜,又驚,又喜,“聞歌……”

她一把拉一身紅衣的他扯了過來,指着他身邊蓋着紅蓋頭的人,“她是誰?”

韓逸之一愣,她一巴掌打到他的臉上,就像他那天打她一般,她說,“我才是你的相好!”然後拉着他就走,聽不見身後的呼喊聲和罵聲,只有風吹過耳邊的聲音,拉着他騰

空而起,韓逸之睜大了眼睛,“聞歌,你的道行……”

八哥得意地一笑,“知道我的厲害了吧,以後可別惹我……”

韓逸之一愣,笑了起來,八哥帶他去的地方是京城外的秀麗峰,峰上風很大,風灌滿了衣袖,韓逸之知道她是道姑,卻沒想到她的本事竟然這麽大,竟有騰雲駕霧的本事,他

忍不住問,“你怎麽會這麽厲害啊……”

八哥扭頭看着他,哼了一聲,昂起頭道,“我是一只妖,有四千九百九十九年的八哥妖!”不知道為何,她就是想告訴他了。

韓逸之身子明顯的一晃,“你、你說什麽?”

八哥扭頭看着他,不過說真話,她本以為看見他害怕的樣子,她會很得意,她不就是憋了一肚子的氣才來找他的麽,可是真的瞧見他的樣子時,她心裏卻是一咯噔,突然後悔

自己說了這樣的話。他連退兩三步,又重複了一遍說,“你說……什麽?”

“妖怪啊!”八哥有點心慌,于是吼了一聲道。

韓逸之睜大了眼睛,他耳邊響起了太子的話,那是在他成親前他對他說的話,他說,“鎮山王氣勢如洪,看樣子是終要打到京城的。”

“主公,這……”

“國将亡,妖孽出。”墨淵淡然的一笑,“宛儀說,他們是奉了上仙的旨意來滅朝的,一切都是天命……”

“他們都是妖怪?”

“妖也好,仙也罷……一切都是命。”

“那宛儀會殺了你嗎?她不是聽上仙的話麽……”

墨淵搖了搖頭,“宛儀之前殺我是被控制了意志,她已經決心離開,和我一起離開,因為誰都不能違背上仙的旨意……”

“你們要去哪裏?”

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逸之,你原來喜歡的那個姑娘還在麽?若是在,就快些成親帶她離開吧,京城……沒有多少日子可待了……”

他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昂着頭的聞歌,她告訴自己,她是一只妖,一只修煉千年的妖,這是多麽荒唐的話,“你騙我……”

“我吃飽了沒事麽?”八哥斜了他一眼,一轉身,立刻化作一只黑羽八哥,撲騰了幾下翅膀又變回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韓逸之覺得腳步一個踉跄,差點要摔倒,他輕顫嘴唇道,“你、你真的是……妖?”

“怎麽?我做妖就配不上你了麽?”八哥哼了一聲,掰起手指道,“我活得比你久,有道行,有法術,哪點不好了?”

韓逸之咽了下口水,這不是配得上或是配不上的問題,而是……他是人,她是妖,對于一直反對主公和宛儀在一起的他來說,這是多麽可笑的一件事,“不、不,你是妖怪…

…”他說着連連後退,八哥卻步步逼近,“靠!一聽我是妖怪,就撒腿想跑了麽?告訴你,老娘我再過一年就是仙了!仙!懂不懂!那時我還看不上你們這些凡人呢!”

這些奇特的話在韓逸之聽來是多麽的荒唐,他竟愛上了一只妖?!“你離我遠點!”他喝了一聲。

八哥停下了腳步,她皺了下眉頭,卻想起了那夜自己偷看到的情景,為什麽都是一個人一只妖,卻是這樣不同的結局呢?

“你叫我離你遠點?”她不可置信地說。

“對!”韓逸之又退了一步,“你是妖!亂世的妖!”

“亂世?”八哥挑起了眉梢,“這和我有什麽關系?那是老頭叫他們幹的,和我沒關系……”

可是她說的那些話在韓逸之聽來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他不懂她在說什麽,不懂她的世界,更不懂為什麽她會是一只妖。

番外君若聞歌(八)

“難怪你能那麽大的本事……難怪你會知道宛儀不會害主公……”他聲音輕顫着,似乎在回憶過去那些奇特的事,此時想來,一切都再清楚不過了,“難怪你總是來無影去無

蹤……”

八哥原本心裏是這麽想的,若是他接受了自己,自己就陪他個幾十年,若是他拒絕了自己,那她就甩手走人,可是卻沒有想到,等她自己真正聽到時,會是這樣的心痛,她咬

了下嘴唇,她是誰?她是妖界最潇灑的八哥,怎麽會為了這些事煩惱呢!“靠!老娘就是妖怪了,你在這裏婆婆媽媽些什麽!”

韓逸之擡眼看着她,她依舊是這張臉,這樣的口氣,可是此時卻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你要如何?”

“我要吃了你!”八哥看見他的樣子,就一肚子的火,明明在喜堂上看見她是一臉的驚喜,為什麽一聽她是妖就要這般驚慌呢!她是妖,這是命數,難道她能去重新投胎不成

?或者說成了妖,她就低人一等?!

韓逸之臉色一變,說真話,他并不是不能接受她是妖的事實,只是這個沖擊太大,他一時間根本無法緩過氣來。

見他不說話,八哥的急脾氣立刻就爆發了,“你說話啊!你要不要娶我這個妖怪,要或是不要,不就是一句話麽!至于憋這麽久?!”

韓逸之看着她,想起了過去的很多,她平日的逗弄,她的灑脫,她的豪爽,他動了一下嘴唇,一個“要”字卡着喉嚨裏,正要冒出來,突然就聽見遠遠一片響聲,他立刻轉身

遠望,在這裏可以清晰的望見京城的東門,只見一片黑壓壓的軍隊向東門沖去,隊伍裏一幡寫着“商”字的大旗迎風招展,這一日,終究是來了。

韓逸之顧不得八哥的話,轉身就要往山下跑,八哥撇了下嘴,一把拉過他,騰空而起,哼了一聲,“看見沒,做妖怪哪裏不好了……”

“主公,不會出事吧。”韓逸之咬了下嘴唇,雖然主公說要和宛儀離開,可是這個離開也是有條件的,條件就是,在這場戰事裏,他還能活下去,他還能有機會和宛儀離開。

到皇宮的時候,八哥說了一句,“我給你一點時間考慮,再久我可就回去了!”轉身前,她抓了下腦袋,“要不要我幫忙?”

韓逸之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忙,也不知道她要怎麽幫,但是他卻相信,她若出手,一定是有用的。

入宮以後,一切果然如他所見的一樣,鎮山王從京城東門攻來,全城的守軍已經悉數去抵擋,京城裏僅剩四百禁軍守着,皇宮裏已經一片大亂,只要還能走的,都知道得趕緊

逃了,自然也包括太子墨淵,韓逸之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皇上早在半個月前就逃去了京城外的偏宮躲避,此時一定早就走了,墨淵一直坐鎮皇宮,以定民心,做最後的掙紮,

此時鎮山王眼見就要破城而入,他也自然要離開了,和宛儀一起離開。

可是韓逸之卻未看見宛儀,也未看見她的孩子,“宛儀娘娘呢?”

“她先走了。”墨淵道。

“她走了?!”韓逸之睜大了眼睛,他原本還願意去相信,妖是有情的,她對主公一片深情,可是如今,她的逃離卻讓騰起一股莫名的怒火,有怒火也有哀傷,他突然想起了

皇宮外的聞歌。

“她得了消息,上仙不會放過破壞大事的她,她只能離開,不然會反倒會害了我們。”墨淵的口氣很平淡,其實是否能夠成功的逃出去,他已經不在乎了,父皇走了,宛儀走

了,他們的孩子也走了,他還有什麽可牽挂的呢?

韓逸之皺了下眉頭,他應該去找聞歌幫忙麽?

墨淵繼續說,“逸之,今日不是你成親的日子麽,那姑娘……可是你之前喜歡的?”

“不是……”韓逸之搖頭,“只是好在未行完禮,不然如此,倒是耽誤了人家……”

墨淵聽出了他話裏的悲哀,只是此時的悲哀已經不是一個人的悲哀,而是一個王朝的悲哀,“罷了,罷了,你也走吧,這裏不要留別的人了……”

“我不走,我必須要保護您的安危!”韓逸之單膝跪下,忠誠的說。

“你留着……”墨淵淺笑了一下,“又有什麽用呢?這是天要滅朝,誰都阻攔不了。”

韓逸之愣住了,天要滅朝,誰能阻攔?主公不能,宛儀不能,聞歌也不能……

主公一路逃亡能否成功,誰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無論如何他都必須保護主公,直到死為止,這一路逃亡,是一條生路,還是逆天的死路呢?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無論怎麽

走,他和聞歌都不會有結果,就像主公和宛儀一樣,因為他是人,她是妖。

在他們之間,太多的距離無法跨越,太多的差距無法填補。

他向皇宮外走,身邊不時有抱着包袱逃走的太監,宮女,他一路走,心裏越發的悲涼,原本這些妃子宮女太監都是必須守着皇宮的,主公仁慈,随他們逃竄了,他說,“既然

已經無法在庇佑他們,又何必去阻攔他們尋找一條生路呢?”

他走到宮門外,就看見在那裏來回踱着步子的八哥,一見他出來,立刻揚起嘴角,似乎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大步走過來,“傻瓜,想清楚了吧!”

他看着她,依舊那麽神采飛揚,一切那麽美好,可是他卻必須開口,他說,“聞歌,我不能娶你,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兩眼一瞪,“你說什麽?”

他看着她,堅決地說,“因為,你是妖怪。”

因為,你是妖怪。

這六個字像針一樣紮在聞歌的心頭,這種答案她不是沒想過,只是她沒想到,她聽了真的會心痛,會怨恨,會不甘,“你說什麽?”

韓逸之看着她,又重複了一遍,“因為你是妖怪!你生來是妖,就沒有資格和人在一起!”他幾乎是飛快地說完這些話。

八哥使勁的睜大了眼睛,可是眼淚還是流了出來,她從不流淚,這世界上沒有什麽可以值得她去流淚,可是此時,淚水卻止不住的向下流。

“你這個傻瓜!”她揚手就要打他,他沒有避讓,可是她的手揮到半空中時,卻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太監宮女們從他們身邊匆匆跑過,沒有一個人多看一眼。

她不是一個會被人欺負的人,誰欺負了她,她就會沖上去,打不死也要打殘他,可是在這一刻,她卻像是失了力氣,眼前的這個人,眼神堅決,她想沖上去打他,咬他,撕碎

他,可是她卻更想他說一聲,聞歌,我要娶你。

韓逸之垂着的雙手,拳頭緊握,只是聞歌并未看見,淚水迷糊了她的雙眼,他咬了下嘴唇,然後毅然轉身,走進了那片紅牆黃瓦中,只給她留下一個背景,他沒有回頭。

“你給我等着!”坐在地上的聞歌吼道,“你就是做了鬼!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的聲音如雷一般洪亮,響徹了整個皇宮,韓逸之繼續向前走,如果做鬼能和她再見……這也許是一個好的盼頭,有了這樣的念想,他腳下的這條路,似乎也不在顯得沒有盡

頭了,又走了幾步,他停下腳步,還是忍不住轉了頭,只是再回頭,遠處只見黑壓壓的一片人影,慌張的守衛趕緊把朱紅的宮門關上,門漸漸關上,縫隙越來越小,可是再怎麽看

,也不見了她的身影。

他揚了起嘴角,擡頭一看,卻發現今日的天空格外的碧藍。

君若聞歌,可知吾心?

君若聞歌,可記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