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千舟 — 第 25 章 靈脈

靈脈

趙霄微眯眼眸,盯了那僧人許久後竟是發出一聲輕嘲,聲音怆然:“可笑我以為大仇能報,如今才明白是鏡花水月。你從始至終都不是卞青瑤,而他也不是字妖。”

“難怪……難怪我總覺得你們很奇怪。”

他顫抖着手指着性命垂危的謝影,一擡眼又笑起來,“不過無妨,不管是真是假,卞家的血脈都不能再存于世。”

他提着劍擡腳朝周盡劈去,可鐵劍在靠近那滿是煞氣的寬劍時便發出刺耳的“嗡”響,他的手臂也如萬蟻啃噬一般痛麻起來,鐵劍被打落時,已然化作無數塊碎片。

他這才重新審視起這位他并未放在心上的對手,明明是一張俊秀幹淨的面龐,哪怕赴死也從容如斯,為何手執這般怨氣橫生的兇劍。

那寬劍自出現後,秋兒便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眉心也是酥麻作痛。早些年,父親被山虎咬死時,看着那片血肉斑駁,她也有這般感覺。

心頭密布的懼意令她不敢停留,尤其想起她昔日對卞青瑤說過的話後,她更覺驚怕,當即上前扯了扯趙霄的衣袖。

可趙霄拂袖甩開她,利爪突兀長出,重重朝周盡肩膀拍去,可那柄寬劍只是稍稍一揮,他便被劍氣掃落在地,渾身密布冷汗,濃重的怨氣附着在他身上。

他死死盯着那柄兇劍,明白有兇劍在,他不可能近他的身。

可是百年奔走,千日追仇,他已無親人,如何甘心就此退去。

夜風吹起那彌漫的墨氣,他心頭瞬間一片寧靜,一掌拍向地上那生機将盡的少年,可一陣泛着涼意的風吹過,他的妖力竟被金光閃閃的符文凝住,懸在半空中。

而那符文分明是度厄宗的金剛咒。

“你是度厄宗的弟子!”

趙霄心頭一震,腦海中驟然浮現近日的那個傳聞,語氣頓時艱澀起來,“好一個弑師滅組的妖僧,不曾想你如此會做戲。”

明明是一個大奸大惡,蔑倫悖理之人,卻裝作淡泊守禮的樣子。

謝影自周盡拿出那柄兇劍時,內心便難以安寧,如今聽到這般話心中更是波湧不平,強撐起身軀朝他看去。

可他仍然神情平靜,若忽視他周身洶湧的煞氣,真好似一個方正之士,如月如松,清淨不攀。

“你們走吧。”

他淡淡道出這四個字,可他那聞名四境十三州的“事跡”,以及那柄煞氣四溢的兇劍似一把鐵錐懸于頭頂,令人根本不敢信他的話。

趙霄冷嘲一聲:“我自知打不過你,你倒也不必如此戲耍于我。”

可周盡卻擡眼看向一旁驚懼的秋兒,“帶他走。”

話落,他已轉過身去,走向那個疲弱的人。

謝影手肘沉壓在地上,看着他平靜的神情,不禁冷笑:“倒是我小瞧了你。”

面對他伸來的手,她冷冷別開頭。

“我以為你能接受。”

他低低道出這一句,明明是極為平靜的眉眼,可在月色中,竟隐隐透出一抹傷懷。

她不由一愣,沉默許久都不明白他話中深意。

在這時早已平靜的天穹竟如海浪一般翻湧起來,而那雲與月交織的邊緣竟如被撕裂一般,緩緩開出數道深縫,而這縫隙深處似有水浪奔騰。

已走到宅門口的趙霄神情一凜,心中不甘竟生生沉了下去,轉頭深深凝視着半月塘邊的兩人,心中幾道疑問劃過,卻終是沉默下來,與秋兒一同踏出了門檻。

秋兒察覺到他的異樣,忍不住道:“大人……”

趙霄本垂着眼,忽然勾起一抹半是蒼涼半是譏諷的笑來,問:“你還記得方才那護院的話嗎?”

她愣了愣,苦思片刻搖了搖頭,方才那樣驚心動魄,她只在意他的安危,哪裏記得旁人說了什麽。

他沒再言語,只是伸出一只傷口密布的手。她看着那還在滲血的傷疤,蹙了蹙眉,可他牽過她的手一步步走向空寂無人的長街。

“走吧。”周盡的手仍然擡着,可謝影并沒有搭手的意思。他深看她一眼,沉默着彎臂摟住她的腰,将她橫抱起來。

她愣住,反應過來後想推開他,可他竟道:“謝影,別鬧。”

是影而非因。

腦海中一道弦驟然斷掉,刺得她一陣眩暈,竟是呆了許久才冷眼望他,“你什麽意思?”

他只靜靜看着蜿蜒幽靜的小徑,抱着她穿過拱門,月門,一任夜風拂過面頰,不染塵的清俊容顏好似披着凜冬的雪。

她實在疲倦,渾身也如支離一般,無法動彈,竟沒去追問他要帶她去何處。

天際裂縫中貯藏的水似有決堤之勢,即将傾倒入這四方之地。他身形端正,步伐卻并不慢,三兩步便抱着她走到連廊外的一處蓮池邊。

他長指一壓,二人周身頓時升起一層金光閃閃的法陣,在他們要走入水中時,卻有一柄長劍從鬥拱外飛來。

謝影盯着那把劍,面色霎時冷了下來。果然一道冷清卻尾調婉轉的聲音被風吹來:“好一個外來人,鬧出彌天大亂後竟想逃之夭夭。”

歸術與她那小弟子立在屋脊上,冷冷看着渾身披着金光的二人,竟是未等他們反應便丢出一個縛靈陣落在他們身上。

随着一道劍光閃過,那縛靈陣驟然碎開。此時天穹的裂縫又裂出幾道,周盡擡眼看着即将破碎的天空,頓時冷了神情,将謝影放下後,握劍朝歸術斬來。

歸術急忙閃開,在感受到那股厚重的怨氣後面色冷凝,語氣帶了幾分殺意:“你是妖僧無塵。”

“度厄宗被滅宗後,西境各大宗門也遭你屠戮。你明明已被仙門百家合力鎮壓在蠻荒,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謝影靠在嶙石邊,心中也是疑惑。

十年前度厄宗佛子為了蛇女弑師滅祖之事鬧得人盡皆知,因他行事不知收斂,在滅宗後又屠了西境各大宗門,徹底堕入殺道,終被仙門百家圍攻,困于蠻荒。

這數年來都未聽見過有關這位昔日佛子,如今妖僧的傳言,因此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在了蠻荒。

可他又是如何出了蠻荒,又化名周盡潛入凡城的。

“果真是一丘之貉!”歸術冷嘲一聲,長指一掃,一道淬了斷腸草的靈箭朝謝影打去。

周盡持劍一揮,可僅僅是打偏了靈箭,那混着斷腸草汁液的靈力還是落在了謝影身上。

她本就重傷在身,如今更似泡在了冰水中,心中冷意四起,恨不能提劍斬落歸術的頭顱。

他本平靜的面容頓時凝出了沉沉寒色,提劍再不留情,幾劍便将歸術挑落在地。

歸術已十分警惕,可是那噬骨的怨氣還是鑽進了經脈。

他冷冷看她一眼,緊握着劍指向她,濃厚的殺意鋪天蓋地朝她湧來。可又在眨眼間壓了下去,他未在停留,抱起謝影入了蓮池。

斷腸草的寒氣鑽進她的骨縫,她不由顫縮着身子,感受到身側那方溫熱的身軀後,她微微靠過去。

他本抱着她快步穿梭在水裏,忽然渾身僵了僵。找到一處寬平的巨石後,他将她放下來,伸出皓白的手,掌心緩緩浮現一株靈氣缭繞的草藥。

她望着那株草藥,眉頭微微蹙起,難怪方才她沒找到這株育靈草,原來被他收進了芥子空間裏。

見他用靈力将育靈草煉化成一粒丹藥時,她擰起眉頭,可不待她開口,他已經将丹藥送到了她唇邊。

她深吸一口氣,将丹藥吞了下去。

沒有什麽比性命更重要。

見她面色稍稍緩和後,他伸出手,可她卻避開他的手臂,扶住矮岩站穩,淡淡問他:“去哪裏。”

她是記得此處的,來鴻翔鎮的第二日,下了這片湖,而他搶走了她拿到手的芙蓉簪。

他深深看她一眼,只道:“随我來。”

說罷,他邁開步子朝前方走去。

謝影緊随其後,看着遠處那顆繁茂的古樹,心中劃過了然,果然是此地。

他從袖中取出兩支芙蓉簪,雙手結印,兩朵芙蓉花驟然綻放,可那結界仍是絲毫未動。

他忽然轉過身來,靜靜看着她。她愣了愣,“你想做什麽?”

他擡手,謝影下意識後退一步,可他卻是揚指點在她唇畔,在她僵硬的神情中,劃到唇角,抹走一滴血。

她緊抿着唇,看着他将那滴血抹在芙蓉花上,那結界忽然出現一道裂縫,充沛的靈氣從裏面洶湧而出。

而這時,身後傳來聲音。

歸術提着劍看着他們。

謝影緊握着那柄佩劍,冷冷看着她,已動了殺意。

可周盡動作比她更快,手握寬劍擋在她面前,看着歸術,“你不該跟過來。”

歸術卻問道:“你們要去哪裏?”

謝影聞聲眉頭蹙起,可歸術緊接着道:“如今是什麽時候?”

這句問話放在平日裏并無新奇,可是對于他們二人而言,卻如紫電一般落在心上。他們無法确認崩裂的幻境會不會影響到未來,畢竟天罰都已降臨,一切并不稀奇。

這卞宅下的古樹能有如此充沛的靈力,還有結界封印,想來是一方靈脈所在。暴露出去,只怕鴻翔鎮會再次遭遇災禍。

而他們也無法确認回歸現實後,會不會再遇到歸術,那時他們面對的便是整個藥王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