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明查!這新來的下人手腳不幹淨,要偷府裏的東西出去賣錢,老奴這才不得已教訓他一頓!”
沈瑜心中厭惡,再懶得多看他一眼,直接向着外頭道,“把這惡奴拖下去杖責五十,再丢出府去。”
李德全這下子方知大難臨頭,剛才還義正言辭的奸滑臉上露出慌張之色。
被沖進來的幾個護院摰住手腳像老狗一樣在地上拖行時,嘴裏還在不住的喊,“郡主饒命!奴才冤枉啊!郡主、郡主!!”
似乎是怕這吵人的求饒聲惹得郡主不快,其中一個護院眼疾手快的堵住了李德全的嘴。
門被小心的合上,将那些聒噪的聲音盡數隔斷。
沈瑜向蜷縮在地上的人走過去,提着裙子蹲在他面前,小聲問着,“欸……你還好吧?”
少年聞言身子輕輕顫了顫,擡着那雙怔忡的桃花眼朝她望來。
看到對方的反應沈瑜立時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沒打壞腦子,能聽懂她在說什麽。
她所不知道的是,被她打量着的少年正不住忐忑着,心中茫然。
——郡主會把他趕走麽?
雖然不是他的錯,但郡主會有耐心聽他解釋麽?
連李德全這樣厲害的奴才她都說趕走就趕走,那麽對他呢?
少年眉眼黯淡∶他當然不會覺得剛才郡主的行為是在為自己出氣。
畢竟他是這樣卑賤不起眼的人……
可他不想走,他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被挑進郡主府當下人。
而且,他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
如果非要趕他走……
少年緊緊抿住被打得淤紫的唇角∶起碼要給他一個饅頭。
“你……”
見對方發着呆久久不答,沈瑜也捏不準他到底怎麽想的。
是懶得回答,還是已經痛得說不出了?
畢竟這個世界的越聽栦,看起來很是虛弱的樣子。
沈瑜耐心的等着對方回答。
誰知他張口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沒有偷東西。”
說完有些小心翼翼的擡眼,盯住面容微微怔愣的郡主,怕她不信般又急切的補了一句,“我真的沒有偷東西!”
耳房內一時安靜無比。
在漫長的靜默裏少年的臉肉眼可見的一寸寸灰敗下去。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誰知下一刻少女竟抿着唇淺淺笑開。
眼底鋪展了細碎如繁星的笑意,襯得那一張秾豔如芍藥花的小臉愈加生動起來,“你當然沒有偷東西。”
旋即沈瑜的目光落在他淤紫交加的俊秀臉上,語氣有些苦惱着,“我是問,你要不要緊吶?”
少年怔怔的,只是問,“郡主答應了?”
“诶……?”沈瑜雲裏霧裏,她答應什麽了。
少年小心翼翼的顫着睫羽看她,帶着點卑微希冀的試探,“答應了……不趕我走。”
啊?
竟然是在怕這個?
沈瑜當然滿口答應,“不趕你走不趕你走。”
本來嘛。
她之所以會和越聽栦一起進來觀世鏡,就是為了幫他求得圓滿,穩固神魂。
不然別說是越聽栦,到最後連帶她自己的神魂都要被觀世鏡吞噬得一幹二淨,獻祭給三千虛無做養料。
這個前提下,她怎麽可能會放任對方凄凄慘慘,無家可歸。
沈瑜這麽想着,就要彎下腰去将對方半拖半抱起來。
然後她驚愕的睜大了杏眼——這小病嬌竟然這樣輕?
她仔細掂量着懷中少年的份量,心下默然∶這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吧。
而少年似乎是不習慣被別人這樣觸碰,神情先是一怔,緊接着玉白的臉頰和耳垂處泛開一陣可疑的潮紅,就要竭力掙紮起來。
“郡主!別……”
他嗅着少女身上好聞的淺香,只覺得自己愈發污穢。
別碰。
很髒。
沈瑜顯然是沒留意到對方異樣的心緒,只是不滿意他的掙紮,将人攬得更緊了些,嘴上氣惱着,“你這樣動來動去的我更累!難道你現在還有力氣自己走出去麽?再不配合就把你丢在這裏!”
對方不知是不是聽進了她的話,竟奇異乖順下來沒有再掙紮。
只是紅着臉羞憤的閉上了眼睛,鴉羽般的長睫顫個不停。
感到對方的順從,沈瑜心頭也有幾分複雜∶沒想到這個世界的小病嬌這麽好說話,随便唬兩句就乖巧得跟只小鹌鹑似的。
轉念一想又有幾分黯然∶其實這小病嬌也挺可憐的,若不是她情急之下開啓觀世鏡,如今他們也不會……
沈瑜用力晃了晃腦袋,甩掉那些自怨自艾的想法。
現在後悔有什麽用,與其在這裏傷春悲秋,不如處理好眼前的事。
這麽想着,她偏頭去看少年,“你叫什麽?”
明媚熹微的日頭下,少年俊秀如玉的半張臉被揍得像一個豬頭,看起來又青又腫慘不忍睹。
他神色怔忡着,搖搖頭,臉上卻有幾分晦澀傷心的茫然,“……我沒有名字,叔父賣掉我之前,叫我小五。”
“我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少女抿着唇笑開,眯眼望過來的模樣比天上的日頭還要溫暖,“就叫李時越怎麽樣?”
幻生·凡人戲子(三)
沈瑜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語氣,生怕自己太過熱情會吓到旁邊的少年……
哦,現在是李時越了。
少女睨着一雙上翹的杏眼,臉上有幾分少見的和煦,“你不要怕,以後盡可jsg以把郡主府當做自己的家。”
她以為聽到這些對方會很開心,誰知道少年臉上并不見欣喜之色。
沉默了半晌,只是茫然不安的問了她一句,“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沈瑜微微郁結∶還真是個較真的人啊。
當然是因為綁定了觀世鏡,想要有機會活着出去,就必須幫他在小世界裏求得圓滿。
可是這話又不能說。
不過想想也是,換作是她在惡劣的環境裏咬牙苦撐了那麽久,忽然遇到無緣無故向自己展露好意之人也會忍不住懷疑∶為什麽?
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麽價值,值得對方那麽做。
考慮到對方的不安與猶疑,沈瑜只好随口編了個理由,“因為我昨夜做了個夢,夢裏有個老神仙說我今生雖有富貴命卻會走得頗為坎坷,若想化解,必須選定一人幫他渡去苦厄。等我醒來,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此處,正巧就發現了你……”
接着煞有介事的對着他說,“你說,這不是命又是什麽?”
李時越讓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少女沖他偏了偏芍藥花一樣的豔麗小臉,笑眯眯道,“可見咱們真是有緣分,放心吧,就算為了我自己我也會對你好的。”
李時越呆呆看她,忽然間心跳得有點快,不知為何只覺得眼前人溫暖好看得叫人發暈。
就連流血的胳膊不小心撞到了門棱上,都忘了呼痛。
沈瑜一路半拖半抱着将人帶出小院,安置在自己的步辇上。
而後怕他不自在似的低聲安撫着,“以後就把郡主府當做自己家,阿越,從今以後你就是有家之人啦。”
步辇太幹淨,裏裏外外都用上好的綢布包裹着,鼻息間隐約能嗅到女孩子慣用的淺淡馨香。
右手邊的扶辇處系了一個色澤瑩潤的兔子玉牌,李時越借着月色小心的觑了一眼,玉牌旁刻了三個小字——李……平蕪。
少年被燙了似的縮回眼。
“阿越?”郡主耐心催促着,還在等着他回答。
李時越身子一顫,緩緩擡起那雙烏青腫脹的桃花眼,忍住顫抖攥緊了破舊的衣袖,極小聲的應了一句,“好。”
他不是小五了。
他叫李時越。
從今以後,他有家了。
……
沈瑜安頓好李時越後終于可以喘喘氣,大半天跑東跑西忙活下來,肚子裏早就餓得咕咕叫,于是支會侍女傳了膳,打算簡單的墊墊肚子。
她現在可是凡人之軀,少吃一頓都會餓。
誰知這膳是不用不知道,一用吓一跳。
未免也太太太好吃了嗚!
沈瑜無聲咬着筷子,一時間感動得想要流淚。
修仙界講究清源辟谷,修士們對于食物向來秉持着一種能不吃就不吃的抵觸心理,所以大多飯食都做得寡淡乏味。
然而凡間的食物卻恰恰相反,變着法兒的精致好吃。
整整一刻鐘後,沈瑜指着桌子上那碟被炖得尤其香酥軟爛、只剩幾根骨頭的蓮藕雞說,“這個雞,每天來一只。”
小侍女在一旁聽得咋舌∶郡主這是黃鼠狼成精了麽。
可看了看滿足到眯眼的華貴少女,到底是不敢懈怠,連口應承了下來。
用過膳後沈瑜的心情平靜坦然了很多,惦記着蘇言清的傷腿,決定還是得去別院看看。
天上疏月寒星幾點。
沈瑜吃得太多便沒有傳步辇,一個人走着全當消消食。
郡主府極大,她左拐右拐了好一會兒,快要暈頭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