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時終于看到了不遠處的一處幽靜雅致院落。
擡頭看着上頭寫着的“淩梅閣”三個字,沈瑜提步走進去。
腦子裏卻忍不住發散思維,想起了蘇言清這一世的小字——“梅仙”。
言清,梅仙。
倒是與那人清冷貌美、極具迷惑性皮囊極為相襯。
沈瑜拂開門前垂着的簾帳走進屋去,恰看到蘇言清正俊臉青白的咬着牙去夠案邊的茶盞。
那茶盞離得他略有一些距離,他又剛折了腿不良于行,于是指尖的力道稍稍一偏竟将那玉盞拂到了地上。
啪的一聲,茶盞四碎濺開,潑在地上的茶水冒着幾絲淺白的熱氣。
目睹了這些的沈瑜心頭一震,急忙快步上前,一邊将對方扶起來一邊問,“你想喝水怎麽不喊人?”
躍動的燭色下,蘇言清抿住唇,用那雙漆黑鳳目冷冷凝視她。
感受到了對方的厭惡與排斥,沈瑜有些尴尬的慢慢放開了扶在他肩頭的手。
起身走到案邊,拿起茶壺又重新倒了一盞茶。
水有點燙。
她将茶水用兩只杯盞左右輪換的倒騰了幾遍,等到溫得差不多了才遞到他面前,笑眼盈盈道,“渴壞了吧?快點喝吧。”
蘇言清興許是很久不曾進過水,實在渴得緊了,當下倒是沒有再多推辭,接過去很快飲盡。
他喝水的姿态行雲流水似的從容自在,哪怕是傷病之中也十分的賞心悅目。
沈瑜見他反應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然後接過對方手裏的空盞又倒了一杯,如此反反複複了幾次,終于能安生坐下來和他談談。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被包紮好的斷腿處,斟酌着措詞,“太醫同我說了,這段時間你只管安心靜養,不出三個月便能痊愈下地行走。”
三個月,和老皇帝認回私生子的時間也差不離。
這段時間沈瑜做好了彩衣娛親的準備,一定要讓未來新帝毫無芥蒂的離開郡主府。
她打量着那張隐在燭色下的貌美臉孔,心說這李平蕪倒是和她有一點像∶都是色膽包天之人。
也都十分默契且眼瞎的,對一只披着人皮的豔鬼一見鐘情。
只不過她比李平蕪幸運,等她好好走完觀世鏡,就可想法子脫身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
當下望着對方的眼神更加殷勤熱切了一些,“雖然害你這樣并不是我的本意,但說到底是我的不好。你若是怕悶,我便尋了閑暇日日來陪你說話解悶。
等你養得好了些,還能坐在素輿上出去走走。
或者你更想一個人安靜的待着,我那處還有許多新鮮有意思的話本子,你感興趣的話我明日便喚人給你搜羅來……”
說完這些她呼出一口氣,眼底的愧疚清晰可見,“對不起,我知道就算我現在做得再多也補償不了你。”
蘇言清狐疑的望着她∶這已經他今日第二次從李平蕪口中聽到對不起這三個字了。
郡主李平蕪嬌縱惡劣、恃寵生嬌早已是盛京中人盡皆知的事實。
包括他,也在耳聞之後切切實實的體會了一遭。
怎麽李平蕪竟好似一夕之間變了性子。
他當然不會怪力亂神的去想這個殼子是不是已經換了個靈魂,沈瑜的示好只會讓蘇言清疑心她是不是別有所謀。
想到什麽似的,那張冰冷昳麗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蘇言清一雙鳳眼緊緊盯住她,“郡主當真要彌補?”
沈瑜重重點頭,“當然!”
“好,我信郡主的誠意。”他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也請郡主不要令我失望。”
“……”
想到某人睚眦必報的陰狠性格,沈瑜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答應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暮色已是濃深,就在沈瑜準備離開淩梅閣回到寝殿歇息的時候。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拜訪郡主府∶當朝太師樓呈的女兒——樓歸荑。
樓歸荑和原身李平蕪是兩個極端,一個貌美有才情,在京中名聲極好;一個刻薄嬌縱,在京中名聲極差。
不用想,李平蕪當然是後者。
沈瑜當然猜到了樓歸荑上門的原因,無非是因為——蘇言清。
樓呈是為數不多知道蘇言清真實身份的人,作為一個混跡官場多年的老狐貍,他自然知道這是一個送上門來的千載難逢好機會。
老皇帝膝下無子只有兩位公主,身子骨又一天不如一天,未來這大寶之位必定是蘇言清的。
對未來新帝雪中送炭施以援手,怎麽看都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為了能和蘇言清拴得更緊密,樓太師甚至不惜讓愛女樓歸荑使用美人計。
想方設法的給兩人制造獨處的機會,培養感情。
等蘇言清日後登了基,她的女兒就是一國皇後,而他也會随之躍升成為天子的老丈人。
若女兒争氣一點誕下皇長子,那更是……
樓呈算盤珠子打得啪啪響,覺得自己已經穩穩掌控了整個家族的興衰。
對于以上這些,沈瑜只能說∶樓呈可能高興得太早了。
他以為蘇言清不過是一個勢單力薄、沒有建立枝系的落魄私生皇子,一根手指就可收攏拿捏。
哪裏會想到自己才是那個被惡鬼盯上,預備啃食血肉的可憐獵物。
螳螂捕蟬,安知黃雀在後。
沈瑜不熟悉蘇言清,但她熟悉謝翕。
在下頭人通傳樓歸荑登門拜訪的半柱香後,沈瑜見到了進來觀世鏡以後的第三個熟人——陸霜意。
經歷了先前蘇言清給她帶來的強烈震撼,在看到那張熟悉的柔美面孔時,沈瑜的心中莫名平靜許多。
甚至隐隐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樓歸荑是來道歉的。
那jsg日在宮宴上,李平蕪惱羞成怒要強行綁走蘇言清時,只有樓歸荑曾站出來勸阻。
同席旁觀的貴女們都以為樓小姐心腸慈軟,是見不得那戲子受辱才會出言相勸,并未想過兩人或許早就相識且有不淺的私情。
李平蕪自然也是那麽想的,只不過她正當氣頭上,且對樓歸荑完全沒有什麽人美心善的濾鏡。
只覺得對方争着當這個出頭鳥,不過是假惺惺的想做出些好名聲。
當即狠狠的将樓歸荑一把推搡到了地上,害得對方被腳邊碎石劃破了纖細玉手。
衆目睽睽之下,鬧劇始末有目共睹。
明明是郡主仗勢欺人動手在先,現下卻是被羞辱的樓歸荑登門道歉。
沈瑜嘆了一口氣∶這事兒若是傳了出去,還不知道原主的名聲會壞成什麽樣。
樓歸荑穿着煙紫色長裙,沖她微微福下身子,纖細柔弱的脖頸挺直,是楚楚可憐又不卑不亢的姿态。
“先前宮宴上是歸荑沖動無禮,還請郡主寬宥,不要同歸荑見怪。”
說着,不等沈瑜回答,又兀自咬了唇瓣低聲祈求,“只是郡主綁走的那戲子,于臣女而言有過救命之恩,歸荑心中實在挂懷難安,不知道郡主能不能讓我見他一面?”
這話自然是假的,蘇言清并沒有救過她。
如果是原先的李平蕪聽到這話,定會不管不顧的出言諷刺對方一頓,再惡狠狠的讓她滾出郡主府。
說不定還會覺得那兩人郎情妾意,害自己一廂情願的鬧了個笑話。
腦子一熱就跑過去再将斷了一條腿的蘇言清毒打一頓,徹底得罪死未來新帝。
可沈瑜不是李平蕪,她當然不會那麽做。
說實話,有個人能幫她來開導開導蘇言清,化解一下他心中的戾氣,她高興還來不及。
于是當即很好說話的沖着少女點點頭,“他現下住在淩梅閣,我帶你去吧。”
樓歸荑訝異的擡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好說話,眉頭微微一蹙又很快平靜如初,“歸荑在此謝過郡主體諒。”
夜色寂靜,淩梅閣還亮着一豆青燈。
她和樓歸荑打了簾子,前後腳進去。
只見先前還冷靜自持的紫衣少女見到蘇言清,一雙眼迅速泛紅,唇瓣打着顫。
那凄惶難抑的神色,倒比不聲不響的蘇言清看上去更痛苦幾分,“你的腿怎麽了,梅仙哥哥?”
說着再度上前幾步,柔美堅韌的小臉上淚珠簌簌滾落,又凄凄喚了句,“梅仙哥哥……”
那聲梅仙哥哥當真喚得情真意切,愁腸百轉。
沈瑜進門時有意垂着眼,本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想法,生怕打擾到了兩人互訴衷腸。
怎奈八卦之心太重,一個沒忍住,到底是錯眼看過去。
哪知正對上搖晃不止的燭光下,那一雙沒有情緒的漆黑眼珠。
幻生·凡人戲子(四)
沈瑜一怔,假裝左顧右盼的移開了視線。
心裏卻因為被抓包而憤憤着∶盯什麽盯,悄悄話說得這麽大聲還不讓人聽了?
不知道是不是礙于沈瑜在場,兩人接下來倒也沒說什麽特別的。
大多時間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