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有些奇怪道,“……你們倆在幹嘛,飯前打坐?”
本來還有幾分微妙的氛圍被她擾亂,離她最近的李時越最先拿起筷子,垂着眼極為乖巧的給她夾了塊糖醋排骨,“阿姐多吃些。”
那糖醋排骨正是她愛吃的,可惜放得離她有些遠,剛剛她瞅了好幾眼也沒好意思站起來夠。
看到對方這麽有眼力見兒,沈瑜心裏頭頓時萬分欣慰,總算體會到了幾分養崽的快樂。
也就眯起杏眼開開心心、禮尚往來的給他碟子裏也夾了好幾次菜。
嘴裏說着,“你也多吃些,我聽人說那些征戰沙場的大将軍,飯量都特別大,一頓能吃好幾海碗飯呢。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要多多的吃,可不許挑食。”
少年不知為何耳垂竟紅紅的,垂着眼吃她夾過去的菜,瞧着乖順無比,“好,都聽阿姐的。”
那模樣叫沈瑜越看越順心,剛要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就看到蘇言清神色冷淡的捏着筷子,動也未動。
她猶豫着想關心幾句,又怕他再誤會了些什麽,索性閉口不言。
用過晚膳,外頭的雨仍舊沒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态勢。
沈瑜撐着身子向外頭望了一眼,回身從侍女手裏接過兩把紙傘。
正要和李時越一前一後走進雨幕,就聽到身後有人忍着痛輕嘶了一聲。
她頓住腳。
回頭看到蘇言清正微微弓着腰縮在素輿裏,修長手骨用力撐在兩邊的扶手處,昳麗眉眼冷汗涔涔間透出幾分慘白。
沈瑜剛踏出去雨幕的一只繡鞋便又收了回來。
她快步折返回那人面前,想扳過他的臉看看狀況,又顧忌着惹對方厭煩。
于是思量之下只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胳膊,“欸,你怎麽了?”
等了會兒沒聽到對方的回答,沈瑜微微蹙起眉∶這兩日她從未聽過蘇言清喊疼,他眼下這副模樣,想來是疼得緊了。
可現在天色太晚了,太醫也不是說請就能馬上到的,而且外頭的雨又那麽大。
她想了想擡起頭來,抿唇望向門口處正撐着傘乖乖等她的俊秀少年,“阿越,你先回去吧,我等他好一點了再走。”
少年卻沒像往常那般乖順,磨磨蹭蹭的,桃花眼也向下耷拉着,似乎有些不願挪動步子,“平蕪阿姐……”
她正要再同他囑咐兩句,就聽到身後又響起一聲不輕不重的痛哼。
像是隐忍到了極致,貓抓一樣。
沈瑜只好一邊扭頭去照看蘇言清的傷勢,一邊催促着雨幕裏的少年,“快回去吧,莫要再等我了。”
聽她說完,紙傘下那道修竹般的身影頓了一會兒,終于邁開步子轉身消失在雨幕中。
燭火冷冷搖曳幾番。
沈瑜捧着臉,守在閉眼淺寐的少年床邊。
蘇言清疼得厲害,可她那點子醫術實在是不敢給人處理傷處,只怕一個失手,情況反而會越來越糟。
所以就算屋裏頭有金瘡藥也是白搭。
而且太醫今日方才過府替他診治過,現下也不到換藥的時候。
她便只好守着這人時不時的低聲詢問幾句,又從塵封的箱子裏拿出一件狐裘給他披上。
等到這人似乎終于挨過了痛意,臉色漸漸和緩時,沈瑜發現了一件事——外頭的雨勢已成瓢潑。
她好像……回不去了。
幻生·凡人戲子(七)
落雨飄搖了一夜,翌日又是晴日方好。
淩梅閣內。
沈瑜是在一道女子的驚呼中清醒的。
她模模糊糊睜開眼,正直直對上樓歸荑那張受驚過度的柔美小臉。
而順着對方的目光低下頭來,她發現窄窄的美人榻上,自己的手正緊緊環着蘇言清的腰。
沈瑜∶“……”
不能吧。
她記得自己是趴在床邊的。
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的話,她覺得自己的臉一定比樓歸荑的更難看。
眼看着身邊的人就要有轉醒的趨勢,沈瑜當機立斷用了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
然後在對面女子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趿着繡鞋沖出門外。
站定,吐氣,平複呼吸。
低下頭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表,而後轉過身十分自然的重新進到屋裏。
那雙微微上翹的杏子眼一彎,她像是剛從院子外頭進來一般,跟抱着畫軸站在美人榻邊的樓歸荑打了個招呼,“好巧,你也來看蘇言清啊。”
被她問着的少女怔愣着紅唇微張,似乎有話要說,但轉頭看了眼榻上的蘇言清,到底是沒有多說什麽。
沈瑜暗暗吐出一口氣,視線落到已然轉醒的那人臉上,“你怎麽樣,昨晚休息得還好嗎?”
蘇言清早已撐着胳膊坐起身,只不過臉色仍舊蒼白,漆黑的眸子定定瞧了她半晌,問的卻是,“郡主怎麽還穿着昨夜的衣裳?”
嗯……
所以他為什麽是瘸了一條腿,而不是瞎了一雙眼?
好在沈瑜腦子轉得飛快,“我這人就是這樣,好看的衣服都得在身上多穿一天,才能體現我對它別樣的喜歡。”
這麽新奇的理由,蘇言清估計也是第一次聽到,那張俊臉難得默了默,倒是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眼見無人搭話,她便将視線左右環顧了一圈,重新落到樓歸荑虛抱着的手上,“樓姑娘這是拿了什麽過來?”
“梅仙哥哥是愛畫之人,歸荑怕他病中清寂,就拿了畫作和梅仙哥哥一起賞看。”
沈瑜聽罷滿是贊許了然,點頭附和着∶“不錯,高雅之物需配高雅之人,樓姑娘有心了。”
她說完就退到一邊自覺當起了擺設,不打擾兩個人交流藝術。
不過眼見着兩人琴瑟和鳴的氣氛太過融洽,沈瑜難免也覺出了幾分尴尬,于是只象征性的待了一會兒,就找機會開溜了。
這一溜就沒好意思再回來,連樓歸荑什麽時候離開郡主府的都不知道。
一晃小半個月轉眼就要過去,蘇言清的腿傷好轉許多,沈瑜每天往淩梅閣跑的次數也慢慢少了。
人一閑就想找事情做,多出的大把時間她都用來督促李時越了。
不過話說回來,阿越這孩子真是肯吃苦又懂事,叫她十分舒心。
教他的武師父每次都是笑眯眯的來去,口中也都是贊美之詞。
懂事的孩子有糖吃。
一日演武結束,沈瑜坐在臺下笑眯眯的沖少年招了招手,将手中剝好的一瓣橘子遞給他,“阿越最近表現得很好,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獎勵啊?”
問他的同時也在自己心裏掂量着∶男孩子都喜歡什麽?寶劍、玉佩?還是俊馬?
她想了一圈,萬萬沒想到最後對方竟搖了搖頭,“我不要獎勵,只要平蕪阿姐開心就好。”
她幾分訝然的仰着小臉,微微坐直了身子,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态。
少年微斂着一雙桃花眼,安靜的抿唇看她∶他其實對于生活從來沒有什麽遠大的目标。jsg
在遇到郡主之前,每天睜開眼所想的都是能不能吃飽飯,這頓吃飽了下頓有沒有着落。
可現在不一樣了。
郡主府是他的家,郡主是唯一一個會關心在意他的人。
那麽只要郡主希望他做的,他都會拼了命的去做。
努力練武,當将軍,征戰沙場,往上爬。
——他有目标,是因為郡主希望他有目标。
那雙桃花眼無比認真的盯住眼前少女,“我真的什麽也不想要。”
沈瑜感動得一塌糊塗,可對方越是這麽說,她就越是想要給對方點什麽。
“你先別急着拒絕,現在沒想好沒關系,咱們再再想想,等你什麽時候想好了随時可以告訴我。”
片刻的沉默裏,少年終究是笑着點了點頭,“好。”
回去的路上沈瑜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既然小世界裏他們都被抹去了記憶,那麽是不是意味着有些事情還有緩和的餘地。
比如蘇言清。
作為一個凡人如果有人好好愛他,願意帶他領略世間的美好,那麽待到走完觀世鏡,他是不是也會對這俗世溫暖多上幾分貪戀?
或者說,會不會動搖他原本的滅世計劃?
半妖之身的謝翕之所以仇恨修仙界,是因為世人厭憎他、仙門利用驅逐他,這個世界在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想過要給一個半妖善意和溫暖。
可是現在,他是凡人蘇言清。
微微茫然着的少女停住腳步,她偏頭看向身側并肩走着的俊秀少年,眸光落在那眉上的一點小小紅痣上,“阿越。”
“嗯?”
“你現在開心嗎?你覺得,這個世界好嗎?”
少年也停下來轉頭望她。
日頭照在面前少女溫暖好看的眉眼上,像是在閃閃發着光。
他于是便耳垂發紅着點了點頭,“以前不好,現在好了。只要能跟阿姐在一起,我就會一直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