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王言拎着一壺酒來到了內門弟子的一所庭院。
他剛進門就看到了一白衣少年獨自坐在一顆桃花樹下。
庭院裏盡滿芳菲,粉紅色的花瓣可愛讨喜,落下如雨。沉積在少年肩頭,輕輕點吻他白淨無暇的臉龐,為他的長衣點綴淡而香的光色。
他一時有些無法忍心破壞這美好和諧的畫卷,靜步屏息自顧走到涼亭裏,打開酒壇想要飲着酒等待他修煉結束。
剛拔開酒封,他就動了動眼睫,緩緩睜開眼。
王言打招呼:“怎麽,你也想喝了?”他敲了敲壇問。
誰知雲徙只淡淡撇開眉眼,向另外一處,“不,我不喝酒。”
他只是以為那個人來了……
“是嗎?我還以為你想喝呢。”王言被拒絕也不會生氣,他是知道少斂不喝酒的。
“從同門那裏稍來了壺酒,回來路過你門口就進來看看,你……還沒放下嗎?”
自從洞墟秘境結束後,王言就覺得雲徙變了,變得更沉默內斂,更凜若冰霜了。
以前外門弟子遭的罪現在內門弟子又全部輪了一遍,面對一個內門大比的冷面殺手。
王言觀之,越來越有高冷無情,修真高手那範兒了。
修為進步更是聞所未聞,快到誇張,他明明是先去的內門,現在已經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只是……代價是什麽?
以前,雲徙可從來不會來院子中修煉打坐,而是在自己屋裏的,而現在只要下了課,就哪裏不去,回到院子,甚至任務都接得很少。
他在這裏等待什麽,王言心知肚明,他略帶同情的看着雲徙,“你……也該放下了,發生這種事誰也不想的,我輩修士,外出歷練,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無法規避的風險,發生意外……實在正常。那洞墟之行,我也是差點沒有活着回來。”
“我們總該繼續往前走的。”王言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節哀吧……”
所有人都以為朝月死了。
自洞墟結束再也不曾見過她一面,雲徙被支開再回去就再也找不到她人了,無論心中如何空空,如何有千萬言語想去傾訴,都剎然而止。
結束了。
仙尊随手抹去自己的幻影,将臨時起興的扮演收場,大概是他太過無趣,連一聲道別都沒有,就那樣了無痕跡的消失了。
本來,就沒有誰能攔得住她的來去。
雲徙接住一桃花落瓣,垂下淡藍色的眼眸,愣愣地盯着看,有一些憂傷地說,“可好不容易,桃花開了。”
他還以為能和她一起再度過好一段時間。
觀花,賞月,論道,練劍。
一天天,一年年,歲月靜好,長長久久的待下去……
他自嘲一笑,可,這怎麽可能呢。
王言見對好兄弟勸說無果,只好無言拎着酒壇離開。
心慕之人死去這種事,誰來都這幅樣子,只有靠着時間慢慢彌補了,哎,朝月師姐真是紅顏薄命啊!
——
雲徙正哀思,心髒鈍鈍的痛着,也不知為何。
忽然,他手腕上卻突然騰升起來黑色蔓延的迷霧,圍繞着他的周身散開。
“你被丢棄了,你不是早知道會這樣。”趙二八嘲諷說,“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态。”
黑霧比起剛開始更加凝實了。
“我只是傷感,難道我連傷感都不可以嗎?”
黑霧竄動,從他手腕盤旋而上,睜開一雙黑暗邪惡的眼。
“傷感,你有這樣的情緒嗎?”
“別忘了,你是妖,妖沒有人類那麽豐富的感情,再說你憑什麽傷感。因為她救過你?那我也救過你,你有為我傷感過嗎?”
‘趙二八’說,“你是個蠢貨,她只把你當做玩具,她從來沒有在乎過你。”
雲徙動了動眉角,往上直視着它,“你知道?”
它開裂着口,“我當然知道,關于你的一切,我什麽都知道。”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雲徙問道。
他懷疑那就是她離開的理由,是不是他無意中做了什麽冒犯她的事……
少年的衣角不知不覺被染黑。
“很想知道嗎?可惜,我不會告訴你的。”
它故意的,為了挑撥他。
“既然如此,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相信,我怎麽可能會相信你這種小人說的話。”
它聞言沉默。
略有一份不甘地說,“好,那我就告訴你好了。”
“你企圖親吻她,然後被拒絕了。”
雲徙聞言倏然睜圓了瞳孔。
“親吻……”
“是的,她非常嫌棄地扭開了臉,你想,誰會願意被一只妖怪親近。”
他感覺自己某根神經斷掉,他伸出修長手指握緊了連接的黑霧鎖緊,“不許對我說謊。”
“說沒說謊,你心裏不清楚嗎?”它裂着一張不整齊,醜陋的口,字字誅心,“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
雲徙捂住隐隐作痛的腦袋,一些細微的片段一閃而過。
皓齒明眸的女子在寒潭中對他說些什麽,他片刻沒動,忽而大膽的低頭想要去親吻她的嘴唇,可是卻被躲避開。
他都心驚自己居然敢做這種事。
黑霧從上空俯視着他,突然揚起得逞的狡猾笑容。
“現在你明白了吧,就算你再怎麽修煉也沒用了,她不會收你為徒,也不會多看你一眼,只等着你犯下錯誤後,殺死你這個滅世魔種。”
趙二八的話觸碰了他的逆鱗,他心中越是憤怒,眼神就越冷靜。
“在那之前,我會先殺死你。”他把黑霧掐斷。
它消散在空中。
雖然把黑目給暫時驅散了,可是雲徙表情并不輕松。
它在變強,出現的頻率也在變多,他是能感受到的,甚至他有種自己在變強,它也會跟着變強,他在用自身喂養着這頭邪惡的怪物的感覺。
他回去的路上聽到一則消息。
“知道嗎?後年就要全門派金丹大比了。”
“嗯,這次會在明霄宮舉行,真是期待啊,聽說前十名獎品各種仙品級材料,非常豐富,是足以改變一生的機會。”
“每年我們都很難擠進前十……”
“沒辦法,其他洲的人太卷了,我聽以前的師兄說過,他們為了贏簡直無所不用其極,要小心點。”
“哎,這次第一名的獎品……是不是能夠向雲靈仙尊提出一個請求?”
“沒錯,六年一次,輪番下來确實是到我們雲靈仙尊了。”
“哇,這麽說現場能見到雲靈仙尊咯?真是羨慕這次能去金丹大比的人,你們說這次會派出誰?內門弟子有誰有望突破金丹?”
“當然是有小師姐的,她早就築基大圓滿了,應該十拿九穩。”
“還有剛入門今年就拿下內門首席弟子的雲徙,他應該也很有機會吧?真是恐怖,他到底是怎麽修煉的?”
“還真有可能……哎,人與人的天賦不可相提并論,我們就安安心心待在宗門裏修煉,殺殺妖獸一步步往上提升也挺好的。”
兩個內門弟子讨論着從六行書院走廊裏讨論着。
渾然不覺身邊剛剛走過,氣息近無的人就是他們讨論的其中一員。
“金丹大比……金丹。”少年駐足喃語。
還有一年時間,他必須在這一年時間裏達到金丹期。
雲徙決定閉關,上次靈力大漲的趨勢已經漸停,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雲朝昭離開一方面是知道再用下去這個馬甲遲早會暴露,還不如舍棄……
雖然表面上離開,可實際上在試煉裏,她一直隐身跟随。
等到所有人出了秘境才真的離去,有她清氣助力,雲徙修為應該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正好又從凡間傳過來一則重要消息,于是她就忙別的事去了。
淵國。
國師府。
思咎伏案處理完事情擡起頭,看到他書房內多坐下了一名女子,女子雲霧繞臉,他不能看清。
他并不驚訝,人本來就是他招來的。
立刻作揖道,“仙尊。”
從那年離開後,她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他,倒是他得知真情後,開始試探清天尊主的态度,确定了讓他心涼的事實。
清天尊主确确實實從來沒有打算放過他留下的這些孩子。
本來他一直在等待着這個神秘女子對他施加命令,可她沒有,眼見着孩子一天天長大,清天尊主開始若有若無的催促他将孩子送離,他再也坐不住,主動給她發了信息。
思咎苦笑。
到最後沉不住氣,坐不住的人,是他。
因為他的把柄實在太過明顯。
從窗戶外透進來孩童打鬧嬉笑的聲音。
一切休閑日常的背後,都有一個極度殘酷真實的世界,只是那個世界被大人們很好的守護在了外面。
“您來了,是我讓你您來的。”思咎露出那半張美極的臉透露出些許無奈悲涼,“沒想到會這麽快……他們這麽迫不及待,您早就料到了是嗎?”
“美味的果實趁新鮮青澀時采下,再儲存以待成熟食之,豈不美哉。”女子閑閑淡淡地說道。
“您這樣說,會讓我覺得您擅長這樣做。”
“我只是太過了解那些人醜惡的一面,或許,你也可以當做我在說謊。”
“是啊,你也可能對我說謊,可我有什麽辦法,我只是一個練氣的小人物……什麽也改變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別人,多可悲的想法。”
“不,你可以改變,否則我不會找你,有時候那些自以為大人物的人往往會忽視小人物的感受和存在的尊嚴,他們遲早有一天會知道,這樣的想法有多愚蠢,你也別這麽悲觀,至少你守護了他們的快樂童年。”雲朝昭轉過頭朝着窗外看,“至少比我做得好。”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嗎……沒想到這樣的帝王之術,您居然也如此通達。”思咎摸着自己的面具,“您說吧,要我做什麽。”
“你做好決定了?”雲朝昭問。
“嗯。”
于是雲朝昭敲了敲扶手,“把你進貢物資的名單給我。”
思咎毫不猶豫的從袖口中拿出了一折紙,“這是清天尊主讓我去搜集的東西,大部分我都已經備好了,随時可以給他。”
她打開名單看,上面玉石,特殊靈草,豬牛馬羊人的某些器官,血液,死于疾病的靈魂,等等,這些煉器時也許是要用,也許是煉丹。還有某些體質的孩童,總而言之,稀奇古怪包羅萬物,數量很龐大……
尋找這些資源耗時耗力,找個代理人最合适。
她掃了一眼名單,然後看向他說,“你可還有什麽其他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