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西西塔裏森林後, 就到了西塞爾王國的北部邊境主城，艾斯伯格。
越往北邊走, 太陽升起的時間越晚, 天空的顏色也越深。
就算是到了正中午太陽最大的時候，艾斯伯格街道兩旁的煤油燈也常亮着，昏黃的燈光暈暈灑下來, 順着道路蜿蜿蜒蜒直到視線盡頭。
這是因為極夜的原因。
大陸上每一百年會出現一次極晝和極夜, 今年恰好是極夜的一百年。
極夜的環境會使一切自然光線消失，只剩下無盡的漆黑與嚴寒。對暗藏在赫爾休斯及失落森林的生物而言, 黑暗是他們最好的養料, 極夜也就是他們最狂歡的慶典。
但黑暗中魔物們的躁動, 對現在的伊莎貝拉四人來說, 沒有什麽關系。
他們離失落森林非常遠，極夜對艾斯伯格的影響，也只不過是光線變暗了一點。
只不過，再往北邊走，情況就說不定了……
伊莎貝拉一行人進入艾斯伯格主城時正是下午。
天空已經暗得像日落時分的光景, 大道兩旁高聳的路燈處, 有守夜人架着高高的梯子, 在提前更換燈罩裏快要燃燒完的煤油燈芯。
“艾斯伯格主城沒有用魔法燈嗎？”
亞瑟第一次到西塞爾這麽偏遠的邊境, 看什麽都新奇，這裏處處都和他曾經待過的地方不一樣。
卡洛斯拍了拍無知少年的肩膀, “當然啦，魔法燈的價格不低, 而且需要有固定的魔法師定期維護。邊境城市向來資源匮乏, 哪怕是主城的魔法師數量也不充足, 每一個魔法師在邊境都很珍貴。”
伊莎貝拉趴在精靈懷裏, 聞言好奇地從鴉黑兜帽中探出頭。
奶白的龍角把兜帽頂起一個大大的尖角，光線透過縫隙照到幼崽的腦袋上，像一塊被咬了一小口的白草莓夾心黑巧克力。
她又變回了獸形。
這次化成人形的時間将近半天，比以往要長上許多，說明伊莎貝拉的不穩定期快要過去了。
卡洛斯推測，按照這個速度，在這次任務結束回學院的時候，伊莎貝拉就差不多能穩定下人形的模樣了。
亞瑟亮橙色的大貓眼望向精靈，期期艾艾申請道：“學長，能讓我抱一會兒貝拉嘛？”
他一路上眼饞幼崽的尾巴好久了，可蘭斯洛特把她看管的特別嚴格，連睡覺都要塞在同一個被窩。
亞瑟沒有哪一次能順利抱到她。
明明在亞特蘭蒂斯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qwq……
嗚嗚好久沒有好好摸一摸幼崽的大尾巴了。
亞瑟頭頂呆毛在風裏搖晃，看得伊莎貝拉手直癢癢，好想給他紮個小啾啾。
于是也眼巴巴看向蘭斯洛特，“是啊是啊，我想和亞瑟聊天。”
蘭斯洛特低頭看了眼幼崽，沒有直言開口拒絕。
他将半挂在獸角上的兜帽重新蓋好，不緊不慢地說道，“艾斯伯格主城是人族與獸族交界的邊境，因為種種原因，缺乏良好的治安管轄。暗處常常藏着危險的亡命之徒，甚至還可能有藏匿身份的巫妖和惡魔，我們不可掉以輕心。”
卡洛斯笑眯眯，彎着一雙狐貍眼在一旁幫腔，故意壓低嗓音營造恐怖氛圍：“蘭斯說的對，巫妖最喜歡抓新鮮的小孩，扔到鍋裏煮黑魔藥了。”
“像貝拉小姐這樣一次煮不熟的幼崽，可以泡在鍋裏多次反複使用，非常節省材料，一定是巫妖們最喜歡的小孩了。”
伊莎貝拉：“……”
上次亞瑟拿巨龍艾瑞克的名號吓我，現在卡洛斯拿什麽巫妖的名字吓我！
我，伊莎貝拉，可不是吓大的！
幼崽不服氣，想要炫耀巨龍族食譜裏，不僅有鮮嫩多汁的人類公主，紅毛狐貍也可以是其中的一道菜。
還沒開口，就聽到精靈溫柔輕緩的聲音：
“貝拉，出門前我們約定好的，你不會讓自己處于危險環境，對不對？”
蘭斯洛特沒有像卡洛斯那樣故意吓唬幼崽。
而是用最溫柔無害的語氣，說出最能治得住伊莎貝拉的話。
他是一只很講道理，很有原則的精靈。
作為稱職的學院引路人，蘭斯洛特要教會伊莎貝拉遵守諾言。
伊莎貝拉：“……對。”
一肚子話默默咽了下去。
都怪她禁不住美色.誘惑，腦子一抽張口就來，保證一定時時刻刻都聽精靈的話。
幼崽抽了抽鼻子，戀戀不舍看了眼亞瑟，感覺尾巴都蔫了。
亞瑟的呆毛也蔫了。
感覺像是被家長們硬生生拆散的野鴛鴦（bushi）
蘭斯洛特見幼崽心情沉落，主動道：“我們今晚去集市逛逛，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買，好不好？”
鬥篷裏幼崽聲音悶悶的，又有點感興趣，聲音由小變大，“……什麽都可以買嘛？”
“對，這是你信守承諾的獎勵。”精靈溫柔地說。
“好耶！”被哄好了。
“轟，轟，轟……”
晚上，主城街道上燈火通明，集市街邊熱鬧的非凡無比。
他們四人走在集市中心，伊莎貝拉被鬥篷暗暗的陰影影響了視線，只能看到街邊近處的景象。
大腦袋擱在精靈的肩膀上，湊到他耳邊問道：“剛剛轟隆隆的響聲是什麽？”
蘭斯洛特回答她，“是巨隔壁那條街上的巨人族路過，應該是踩到了木板路上。”
伊莎貝拉驚奇，“這麽大的響聲嗎？”
說着掀開兜帽往外瞅了瞅。
頓時睜大眼睛。
右手邊街道旁是一排一層高的平房，目光順着平房屋頂看過去，能看到另一條街上行走的一位巨人龐大的身軀。
他正好停下來，胳膊從平房屋頂伸過來，從攤販手上購買了一大袋新鮮肉類。
幾十斤的肉拎在他手上，就像拿了一小顆糖果那樣輕松。
“咚，咚……”
巨人搖搖晃晃遠去，像一座移動的大山。
伊莎貝拉和亞瑟都驚呆了。
亞瑟：“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巨人？”
巨人族和矮人族類似，在最早的時候都屬于人族的一支，和現在普通的人族大部分特征都類似。
大部分常見的巨人，比如學院內管理禁林的教授，他們除了身高比普通人族要高一些，動作靈敏度低一些，其他不會有太多的差異。
蘭斯洛特解釋道：“這位巨人先生的某一代先祖應該是位大型獸族，在數代傳承下失去了大部分獸族的特性，只留下了體型這一個偏獸族的特征。”
“可半獸人不也和獸族一樣，可以化形成正常大小的人族嘛？”
伊莎貝拉想到莉迪亞，她化形後看起來就像是十六七歲的人族女孩。
蘭斯洛特：“這位巨人先生體內屬于獸族的血液實在太稀薄，已經不能被稱為半獸人了。他這種體型過大的現象，被定義為返祖特征之一。”
伊莎貝拉似懂非懂，“這麽大的身體的話，那他豈不是生活很不便利。”
光是吃飯，就要比其他人吃得多出無數倍。
蘭斯洛特點點頭。
既然講到血統和遺傳的話題，蘭斯洛特本着科普的想法，又多和伊莎貝拉講了幾句人族內的事情。
“正是考慮到後代會出現這種不可預料的返祖現象，人族大部分都不會選擇和獸族通婚。”
半獸人在人族內部，也會受到很大的排斥。
因此，半獸人未來大部分都會選擇和獸族在一起。但盡管如此，半獸人繁衍後代生下的子嗣，都有一定概率是不能化形、但又出現返祖現象的人族。
這樣的人族無論在哪裏，生活都很艱難。
不過後面這些話，蘭斯洛特沒有說出口。
伊莎貝拉“哦”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
她一頭巨龍族，對于這些複雜的其他種族之間的故事不是很感興趣。
聽過了就抛到了腦後，伸長脖子又開始在大街上尋找新的樂趣。
“咦，我好像看到了熟人。”狐貍冷不丁冒出一句。
卡洛斯本來正在專心致志啃雞腿，偶然一擡眼，看到了街邊某個賣糖果的店鋪門口，一張熟悉的臉一閃而過。
紅毛狐貍立刻放下雞腿，敏捷的繞過人群，揪住糖果店櫃臺前一個小男孩的後衣領。
小男孩敏感地縮了下脖子，差點蹦起來。
一扭頭，驚訝道：“卡洛斯叔叔？”
卡洛斯替他将糖果錢付給老板，又拍了拍他的頭，“小家夥，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你爹呢？”
小男孩是卡洛斯龜族朋友特爾托的孩子之一，當年他還在蛋裏時，卡洛斯還照顧過他一段時間。
“我爸爸在家呢，他不愛出門。”小男孩乖乖答道，每被狐貍摸一下頭，就不由自主縮一下脖子。
次數多了，小男孩怨念地幽幽問道，“叔叔，您玩夠了嗎？”
龜族的頸部很敏感，輕輕碰一下就會縮回殼裏。還沒成年的龜族哪怕化成人形，被碰了頭部也會本能的縮脖子。
紅毛狐貍意猶未盡的收回手，厚顏無恥道，“哈哈，你爹的腦袋我不敢摸，只能來玩他崽子啦。”
“……”小烏龜想吐眼前這只漂亮狐貍一臉口水。
“咳，言歸正傳。你怎麽從家裏跑到這裏來了，你們家到艾斯伯格，中間距離可是一點兒都不近呢。”
“我一個遠房奶奶住在這裏，爸爸今年冬眠到現在還沒醒，我們幾個小孩沒飯吃，就來找奶奶了。”
小男孩指了指隔壁不遠處一個攤位，一個背着巨大龜殼的老太太，正坐在小攤後面織毛衣。
她鼻梁上戴了一副鏡片很厚的老花鏡，一看就很有年歲了。
“奶奶！”小男孩朝着奶奶揮了揮手。
老太太聽到聲音後，動作非常緩慢的擡頭，好半天才扭過脖子找到自家小孫子。
卡洛斯跟着揮了揮手。
忽然，眼前一亮。
眼下這位老太太，不正好是現成的龜族獸人。或許可以找她詢問，關于伊莎貝拉化形發育不良的問題。
卡洛斯把蘭斯洛特他們都叫了過來，一起到了老奶奶的攤子前。
小男孩跟奶奶說了卡洛斯的身份。
老太太慢慢摘下眼鏡，慢慢擡頭瞅了瞅狐貍的臉，慢慢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火狐家的小崽子啊。”老太太笑得慈祥極了，眼神裏似是在回憶曾經，“當年你的奶奶出生時，我還去參加過她的洗禮呢！”
“你奶奶她還好嗎？”
卡洛斯在長輩面前表現的很乖，沒有一貫輕佻随意的模樣。聽到老太太關切的詢問，他低聲道，“我奶奶已經去世有些年來……”
“啊……這樣啊。”老太太也沒太多意外。
龜族的壽命特別長，她的一生中已經見慣了各種離別。
說着問起卡洛斯，他們四人來艾斯伯格是來做什麽的。
卡洛斯簡單說了幾句，他們是去完成學院任務。
猶豫了一下，問道：“奶奶，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關于龜族小孩子化形的事情。”
老奶奶重新戴上老花鏡，慢慢點頭，“當然可以啊，孩子，你問我可是問對人了。”
卡洛斯組織了一下措辭，看了眼被精靈抱在懷裏沒有露面的巨龍幼崽，知道街上人多眼雜，不方便直言是關于巨龍族幼崽化形的問題。
于是隐藏了伊莎貝拉巨龍族的身份，只說路邊撿到一個剛破殼的幼崽，帶回家養了一段時間化形，卻發現她發育不良。
老奶奶認真聽完，又确認了一遍：“你說的這個孩子，她也是蛋生獸族嗎？”
“是的，奶奶。”
“那你們撿到她的時候，有沒有将她當時破殼殘留的蛋殼碎片，一起撿回家？”
“蛋殼碎片——？”
四人異口同聲，像是從來沒想到過這個東西。
“當然啊，蛋殼也是我們蛋生獸族的一部分。”老奶奶說話很慢，似乎牙齒不太好，吐字不太清晰。
她慢慢地說，“蛋殼儲存着我們從胚胎期發育以來積累的能量，胚胎期時間越長的種族，蛋殼中儲存的能量越多。”
“人族小孩兒一出生就會喝奶，我們這些從蛋裏孵出來的獸族，一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邊的蛋殼吃幹淨。”
她似乎是看出了眼前三人中，金發的那位高挑青年表情最為自責和嚴肅，猜到他是撿到孩子的家長。
老奶奶慈祥地笑着安慰道，“不過沒吃蛋殼，也不是什麽太嚴重的問題。最多就是幼年期會受些影響，比如說發育緩慢、能量匮乏之類的。但等孩子慢慢長大到成年期，這些弊端都會自動消除的。”
蘭斯洛特一聽要到成年期，這些發育不良的影響才會消除，他眉頭緊皺。
一個弱弱的小女孩聲音在他懷裏響起。
“那如果……”
精靈懷裏那一大團黑色鬥篷裏，悄悄伸出了一只銀白色的小爪子。
爪子尖拿着一片銀白相間的碎片，在夜晚街市昏黃的煤油燈下，折射着流光溢彩的明亮光線。
“……蛋殼還在呢？”
作者有話說：
大家都好聰明嗚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