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兒…
過來。
她恍惚想起,昨夜那個夢。
原來冥冥之中,早有天注定。
欣然一笑,
“好。”
西湖畔·栖霞嶺
西湖周邊環繞連綿不絕的丘陵,約略數來,足足有數十個山頭,而西子湖,如同仙子盈盈一滴淚穿過雲端,墜落重重碧巒間。這數十個山頭,各有各的特點,栖霞嶺不高,卻茂林修竹,最為清幽惬意。
而自人間熱鬧退出的精衛二人,便就栖宿在此山中。
于竹林掩映間,設下嚴密結界,再将購來的種種陳設一擺,俨然成了二人的洞房。瀾越猶記得,昨夜星辰流逝如雨,他珍而重之,細細吻過她身上每一寸。
香甜,卻纖細。
看來,這洗衣可以先放一放,做飯卻是刻不容緩,他定要…将她養的白白胖胖。
五指纖長,潔白如玉,優雅舒展。小心翼翼摸索着攀附上她沉睡中的臉頰,他雖不曾得見她的相貌,但想來,定也是極精致美豔的。他突然自心底油然而生一種渴望,他想看看她,想看看…她眼裏的自己。
他能感觸到她高熱的體溫,能聽聞到她隐忍的喘/息,能體會到她不能抑制的愉悅…卻看不見她的表情。
看不見,因他而生的,癡迷缭亂的表情。
所以,他終是回應了孟闕上神的傳信。
他想複明,哪怕一刻也行。
等孟闕南袖奔至栖霞嶺的竹林深處時,眼覆素绫的白衣仙君默然伫立叢叢竹葉間,早已等候多時。是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像是在期待着這一刻,卻又莫名的惶恐。
如果我能看得見了,勾連彼此手腕的紅線…會消失嗎?
他是多麽留戀那隐晦卻又美好的,有關愛情的羁絆。
“可是想清楚了?”孟闕問道。
瀾越略一點頭,篤定道,“我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只有看得見,才能更好的保護她,照顧她,長相厮守。
“其實,不管精衛有沒有放下執念,我都打算要助你複明,你的性子,讓我很是欣賞。”
孟闕這話說的坦蕩,頗有主君的氣度,竟叫一側的南袖瞧得稀奇,不曾想這老不正經的青龍認真起來,還是蠻帥的嘛~
“承蒙上神錯愛,瀾越無過是一介法力低微的小小散仙。”瀾越恭敬說道。
孟闕總算是搞明白,自己對這瀾越沒來由的好感究竟源自何處,仔細琢磨,此人的秉性氣質竟神似了白钰,從容不迫,寵辱不驚,在驚濤飓浪中自成方圓。
他不再多作言語,而是屏氣凝神,幻出瑩白神力,源源不斷彙聚于瀾越被白绫覆住的雙目。青龍屬木,主萬物生長,天生便十分擅長治愈的法術,所以恢複瀾越的視力,對于孟闕來說,并非什麽難事。
三寸香灰時間,便大功告成。
“現在,你可以慢慢摘下素绫了。”孟闕溫和道。
聞言,瀾越稍顯遲疑地回折雙臂,反手停在了發後的綢緞束結處,心一橫,拉扯撒開了伴他困他千年的覆目白绫,就如同,親手送走一段過往。
天光透過了薄弱的眼睑,可以隐約看見一片淺淡殷紅的血色…
我,能感受到,光了。
是那樣溫暖,是那樣親近。
饒是處變不驚如瀾越,此刻,亦是心緒翻騰,沉積千年的種種感性,終于,奔流至斷層的垭口,潰不成軍,一瀉千裏。
密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克制住內心的激動,克制住瀕臨落下的眼淚,緩緩地,慎重地,戰栗地,
張開雙眼。
“所以…這一切,都是騙人的嗎?”
伴随着争先恐後流竄入眸的光線,精衛冰冷的聲音于身後響起。
九重天·紫微宮
寧笙又來了。
頭頂雙側的小髻上點綴的白色羽毛,依舊伴随她歡快的步調浮擺招搖,只是,這次她手中沒再捧着精致的紫檀丹藥盒。
端坐于禦座之上的寂遙,緩緩放下手中茶盞,擡眸注視着她,平靜道,“寧笙仙子來我紫微宮,有何要事?”
既然不是來送丹藥的,定是有更出分的事由,寂遙靜候下文。
“我,我是來應聘的!”換成人間年歲,小仙子不過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聲線很是青澀稚嫩。
然而,這在沉寂了萬年之久的寂遙耳中,是那般困擾。
“你也看見了,紫微宮仙婢環伺,實在沒有多餘的位置騰給仙子了。”寂遙呷了一口茶,漫不經心道。
“聽聞婉露仙子下界辦差去了,那…那暫時是有空缺的吧?”寧笙小臉微紅,語氣稍顯急切,“我,我代班也是可以的。”
寂遙一頓,将才仔細瞧觀殿中的小仙子。
眸光剔亮,好似揉進了萬千星光,這樣一雙眼睛,莫名讓他想起了初登仙的婉露,眼中滿是得見天人的驚豔。
“呵,你來應招,你父神可是知曉?”寂遙緩了神色,勾唇相問。
“父親…”寧笙面有難色,大概年紀尚小不會說謊,竟實誠應答,“父親不知道…但是陛下收下寧笙,我自會擺平父親的!”
小仙子一臉殷切,倒是讨喜得很,寂遙莫名生了逗弄的心思,婉轉道,“待你說服你父神後再來紫微宮,本座定會收你。”絕知愛面子的老君斷不會應下寧笙這荒誕無稽的要求,寂遙大大方方做出了承諾。
“真的?!”仙子又驚又喜,酒窩裏都是經年陳釀的笑意,滿口答應,“好好好,我這就回家跟父親講!”話音未落,便是迫不及待地拽着裙角跑出了殿門。
靜靜睇着那招搖的小小羽毛自門際消失,寂遙搖頭一笑,小姑娘,就是好糊弄…至于心智已然成熟的高貴女仙,可能,就沒這麽好應付了。
他只恨自己一時被情緒幹擾,以致于沒将戲做足做全,留下一個不怎麽愉快的結尾,如今再想補救,只怕得加倍努力才行。不過,滄雲兮似乎對人間格外稀奇,雖厭惡凡界的煙火氣,但為了能抱得美人歸,也只能勉強忍耐了。
人間…
想起撞見婉露一行人坐在臨水酒肆中,相談甚歡言笑晏晏的樣子,竟是他從未見過的生動。
寂遙凝看手中茶盞,眸光忽明忽滅,不知在想些什麽。
“所以,這一切…都是騙人的嗎?”
他還未來得及瞧見她的容顏,便只見一縷檀色光影消失天際。
“精衛…?”瀾越淩遲出聲,便是一個箭步騰上雲空,拔身去追。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孟闕二人甚至來不及反應,半晌,南袖突然拽住他的胳膊,焦灼道,“還愣着幹嘛,趕緊追呀,你還想不想保住你那小破東海了?”
半個時辰後
孟闕感覺自己周圍突然清淨了很多,下意識地回頭一看…
咦?那只傻麻雀呢??
我去,忘記那只麻雀暈海了!
無奈,他只能回身返程,果然,在海岸邊見着了于海浪邊緣來回試探的南袖。
只見南袖踮着足尖,小心翼翼觸碰翻湧上岸的浪花,試圖戰勝對海的恐懼。然而幾番嘗試仍是失敗,頹廢的麻雀哭喪個臉坐在沙灘上,一邊磨牙一邊望洋興嘆。
那樣子看上去既滑稽又有點…辛酸?
孟闕強忍住笑意,翩翩落身于紅衣女仙眼前,然而朱雀卻是扭過頭去,不搭也不理。
哼,死孟闕,都半個時辰了,才回來找我!南袖暗自生氣,在心底默默将他淩遲了一萬遍,哼,今天你就是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知道她在生什麽氣,孟闕也不急,拿出乾坤袋,朝她晃了晃。
“走開,我再也不要蹲你那個乾坤袋了,裏面全是亂七八糟的破爛法器,擠死我了!”南袖表示拒絕。
意料之中的回答,孟闕搖頭,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卻是妥協地幻出了青龍真身,無奈說道,“哎,你這個女人真是麻煩,上來吧…”
南袖幾度提氣,但仍是沒舍得将拒絕的話說出口,畢竟乘龍飛天的滋味還是很爽的~算了,姑且就原諒他這一回好了…
南袖“不情不願”地坐上了龍背,沒好氣的嚴聲警告,“你下次再忘了我,我就扒你的龍皮,抽你的龍筋!”至于這海嘛,估計這輩子她都鬧不起來了。
“知道了,知道了,”憂心精衛那邊的情況,孟闕連連應承,“姑奶奶,我不會再忘記你了,下不為例好吧?”
“哼,這還差不多…”然而一把抓住龍角的南袖,心裏早已樂開了花,意氣風發的下令,“老青龍,我們走!”
哎,這麽傻,真是心疼她的未來夫君…孟闕心下直搖頭嘆氣,确認南袖坐穩了,才是一個飛身直上雲霄。
東澤·發鸠山
精衛并未像孟闕猜想的那般大發雷霆,翻江倒海,攪得他東澤不得安寧。她只是将自己關在了空蕩的房間裏,默默傷心。
執着的人,往往過分純粹,眼裏揉不得一粒沙子。她為自己的死去不忿,卻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死去的不過是肉身,她如今是天地間的神鳥,仙歲八千載的精衛,她有的是時間去兌現她的不忿。
今次,卻終于知道,原來眼淚,跟海水一樣鹹。
她背倚着門,緩緩滑身蹲坐在地,抱住雙膝埋頭痛哭。
她自以為是的愛情,從頭至尾,不過是一場陰謀,她好不容易,放下一個舊的執念,卻再次徒增新的怨尤。
“精衛,你聽我解釋。”瀾越立在門外,語氣中,滿是令他陌生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