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每天都想鬧海 — 第 63 章

隔着幾重人影,孟闕婉露完全不知那天燈攤鋪前正發生的一切,而粉衫仙君拘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深沉問道:“你們,還打算瞞到何時?”

婉露一怔,回應道:“還請上神明示。”

仙君眸光犀利,看上去既精明又老成:“你和白钰,還打算瞞到何時?”

孟闕勘破一笑,好似千裏長風盡在帷幄之中,除了…手中拿着的那三根香腸着實敗壞意境。婉露先是與他對視良久,絕知此事已然暴露,便垂眸一笑,嘆息道:“我只是擔心南袖…”

“城門的戲臺挂燈開鑼啦,大夥兒快去聽戲吧!”

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洶湧人潮便紛紛湧向了城門,随後一陣如疾風驟雨般短促的鑼鼓齊鳴,宣告好戲正式登場。

白…钰?

漫天喧嚣充耳不聞,南袖怔住,她一把抓過他方才書寫的那張字箋…“白钰”兩個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分毫無差。

明明輕如鴻毛的一葉紙扉,卻宛若千斤巨石一般,牢牢壓在她的心頭,攥緊字箋的纖白素手竟沒來由地顫抖。她恍惚擡首,牡丹面具下是一張困惑的面容,呵,人心莫測,至于這白狐貍的面具下…又是誰的臉呢?

察覺到對面之人的異樣,白钰也有些慌了,他探手想摘去仙子的面具,卻被人冷冷閃開了去。五指纖長如玉,像是有所覺悟,進退維谷的懸停于空中。

“桃源誼,結義情,雲長千裏走單騎;身在曹,心在漢,自古忠義酬知己。”

就在兩人僵持間,從城門戲臺處,遙遙傳來男聲戲腔渾厚的唱詞。

行至近前的婉露和孟闕,終于察覺出了兩人的異樣,仙子淩遲出聲:“袖…?”

白钰将才轉眸,在看到婉露的那一刻,瞬間明白了一切,他試圖安撫:“南袖仙子,你聽我解釋…”

“呵呵,好一個桃源誼結義情,好一個身在曹心在漢吶…”她一把摘下面具,手指指着白钰和婉露,聲聲控訴,“你們,一個,我暗慕的君子;一個,我掏心的姐妹…就是,就是這麽對我的?”

“南袖,你冷靜一點…”孟闕扶住她。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不是有意要…”婉露本想握住她的手。

“你走開!”

卻被盛怒的仙子一把推開,跌入白钰懷中。

南袖懷疑地環視一周,對于玉郎就是白钰一事,孟闕似乎并未顯露出一絲一毫的驚訝,想來,他定也是知情的。呵,這裏籠統就四個人,其中三個都在瞞着她,恰巧,這三人還都正戴着面具…

真是諷刺啊。

白钰?白玉?

她恍然想起什麽,一把奪下發髻上的白玉簪,由于用力猛了些,簡約绾就的小髻松解,如瀑的青絲散落開來。絲絲縷縷,拂過她苦澀的唇角,更顯得人憔悴難過。

“白玉簪?呵…”她笑得傷感,将字箋和白玉簪攥于一手,質問婉露,“這簪子,是你,親手為我戴上的;是你,付錢為我買的…你在做這些的時候,良心就不會痛嗎?”

婉露啓唇欲說些什麽,南袖打斷了她,冷聲道:“不必解釋了,我都還你。你放心吧,不管是白钰,還是白玉簪,都是你的…我不用你施舍。”

言罷,舉臂用力往地上一擲,“叮——”的一聲脆響,玉碎,瓦亦難全。

婉露不由推開了面具,她震驚又沉痛地望向南袖,随後僵硬地垂頭,睇着那斷成了幾截的玉簪。

斷掉的,從來不是簪子;是仙子長久以來,對自己真心實意的愛重與圍護…

推開孟闕,南袖頭也不回的背身而去,不多時,便隐沒于燈火闌珊處,沒了蹤影。

孟闕看向白钰,眼神中半是失望半是責備,最後只能搖頭一嘆,轉身追尋南袖的蹤跡而去,而婉露則是失神地蹲下身,一點一點的,将碎玉拾起…

“露兒…”擔心她被碎片劃傷,白钰捉住了她的手腕,“你別動,我來撿。”

失魂落魄的仙子,幽幽一聲嘆息:“钰郎,我們真的做錯了…”

做沒做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本該系于天燈下,放飛至天幕的桃花箋,正褶皺的混跡于碎玉之間。

這跟他預想的場景,千差萬別。

它本該随天燈乘風破雲一去無回,他本該與心愛的仙子訂下一去無悔的誓約,然而都沒有了。它在凡世的塵埃裏,在細碎的玉屑中,悄然沉沒。

他将玉簪修複的同之前一致無二,卻輕輕的,化去了那張…沒有結果的字箋。

紅衣仙子疾行于雲月間,然而要去哪裏,她似乎毫無頭緒。

南袖回想今夜的情形,她穿着同婉露一色的衣裙,帶着本屬于她的牡丹面具,卻在這人聲鼎沸的涼夜,偷巧聽了本屬于她的求婚辭…而求婚之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青丘狐帝。

所以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騙局,這兩人,将她當傻子一般戲耍…

可惡!

她根本控制不住這從內心油然而生的憤怒,她可以接受白钰不喜歡她,但她不能接受婉露欺騙她…在王母壽宴,自己與她一見如故,從而引為知己,為她出頭陪她涉險,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到頭來,竟是這麽個結果…?

想不通啊,真是一點都想不通…

思緒翻湧難過不已的仙子,忽感一陣暈眩,周身的法力竟難以維持禦風飛行,她低頭一看,才發現原是無知無覺間已飛越了海岸。

透過層層陰雲,灑落在海面上的月光所剩無幾,白天裏是天水一色碧藍一汪,到了晚上,洶湧的海浪仿若黑色的風暴,亟亟以待,将她囫囵吞沒。

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往下墜落,她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此時,卻莫名聞見一聲龍吟,有人…不,有龍盛住了她。

是孟闕!

是啊,不是他,還能是誰呢?這天地間,再也找不出第二條這般威風凜凜的龍了…

仙子沒來由的想哭,她用力一扯某人的龍須,嗔怪道:“你怎麽才來?”

聽出她的哭腔,孟闕心疼無比,但亦知南袖愛面子好逞強,便也不戳破,只是笑答道:“還嫌晚呀?我壓根不想來的,但萬一你淹死了成為第二個精衛,那可就不得了了。”

這什麽要命的直男答案呀?!南袖氣得銀牙都快咬碎…

“讓我淹死算了!”手拿龍須又是狠狠一拽,“你跟他們一樣,也騙我!”

“天地良心,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的…”孟闕吃痛,一陣龇牙咧嘴,“不過,他們這也是善意的謊言,還不是怕你難堪…”

“難堪?”仙子一聲冷笑,對着龍身就是拳打腳踢,“我現在就不難堪了嗎?你跟他們也是一夥兒的!騙子騙子大騙子,放我下去,我不要你!”

“好好好,我放你下去,不要再打了,我的天,疼疼疼…”

東澤·無名海島

南袖仍是一臉的愁悶,兩人枯坐在海岸邊,夜風習習,俱是無言。

孟闕幻出一紫檀四方小案,案上擺了一只白釉鈞瓷的小酒壺和兩只酒盞,他一邊斟酒一邊沉聲說道:“這小壺裏,是我當年去幽冥界平亂時,順便裝上的碧落泉的忘川水…”

忘川水?這倒是引起了南袖的注意。她轉眸,仔細睇着那酒盞中的液體,清亮透明,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氣味…就像白水一般平淡。

“這忘川水,同孟婆湯有些區別,忘川水只是忘情,孟婆湯能抹殺一切記憶。很早之前,這凡人登天,必須飲下一盞忘川水,使其忘情棄愛。後來,經過初代天帝的一番籌謀,凡仙終才不受此約束,但有些仙人,為忘卻情傷,仍會去碧落泉,尋這忘川水…”

“所以,你當年裝這忘川水,是想忘誰?”今晚的南袖竟是出奇的會抓重點。

“我…”孟闕一滞,他總不能告訴她,這是他當初為了忘記白钰而準備的。但現在仔細想想,他對白钰的感情,好像也只是同袍之誼,能讓他這般在意,牽腸挂肚的,也只有這只傻麻雀了…

“我只是好奇而已,倒是你…”他眸光一沉,“如今白钰婉露兩情相悅,你若是承受不來,大可以選擇忘記白钰…”

忘記…白钰?

時光倒回至數月之前,她在二姐的婚宴上,第一次見到那俊美無匹的神祗,便是一眼萬年…然而,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一見鐘情的神君和她最好的閨蜜,這兩個人居然會攪到一起?她真是,人人兩失。

這兩個欺騙她感情的大豬蹄子,一塊兒都忘了才好!

南袖恨恨地端起酒杯,舉至唇邊正欲飲下,突然覺着有些不對勁,遂又放下,狐疑道:“即是我要忘,你為何斟了兩杯?”

孟闕一笑:“我怕你不夠,給你續杯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