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街上的人潮愈發洶湧,原是這附近十裏八鄉的民衆都進城來趕這趟熱鬧了。為免婉露被人群沖撞,白钰緊緊牽住了她的手,眼見這二人深情款款濃情蜜意的樣子,南袖深感肉麻的同時,又有那麽一些些…羨慕。
失神之際,不料被往來的壯漢碰撞,她腳下不穩踉跄後撤了兩步,恰逢落入某人的臂彎之中。
南袖恍然擡眸…赫然一張青面獠牙的山鬼面具強勢入目。
她的嘴角抽了抽,早知道就不給他選這麽醜的面具了…
莫名,又想起昨夜那個不明所以的吻,兩人卻是無端的尴尬起來。
“袖,要吃冰糖葫蘆嗎?”婉露将面具推上額頭,隔着人潮,遙遙朝她揮手。
“好,我就來!”她高聲應道。
南袖這才從孟闕懷中抽身,卻也不看他,快步走向了藍衣仙子。懷中驀然一空,若有所失的孟闕悵然一笑,但還是緊步跟上了朱雀。
“是要這種山楂的,還是蘋果的?”白钰問向婉露。
“我修道時,從未吃過甜食,因為師父說,吃甜的東西會加速人的衰老…”婉露盯着那立杆上遍插的各式冰糖葫蘆,不确定要不要吃。
“現在凡人修仙都這麽科學、這麽系統了嗎?…”南袖同孟闕低聲耳語。
“就是說啊,還真是挺拼的…”孟闕亦附和。
白钰卻是笑了:“怎會?這樣,山楂和蘋果的都拿上,你想先吃哪一個?”
“南袖,你呢?”婉露看着南袖。
望着那裹着一層鮮豔紅糖的所謂冰糖葫蘆,她實在是提不起興趣,正當她糾結時,忽聞對面響起了吆喝聲:“走一走,瞧一瞧咯!正宗的荊州大香腸,連當今聖上都贊不絕口的荊州大香腸!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咯!”
南袖眼前一亮:“我們去賣香腸的那兒瞧瞧,你們買了過來哈!”說着,便拉着孟闕去了對面的攤鋪。
“喂,老板,你說當今聖上都贊不絕口,是真的假的?皇帝也吃過?”她饒有興致地問道。
“哼哼,姑娘,實不相瞞…”留着兩撇小胡子的老板忽然神秘一笑,唰得将他身後的羊皮子幕布利落扯下,原是兩竹竿之間等距牽了三行鐵絲,鐵絲上整齊羅列着一排的挂畫,整整三排約莫十數來張,皆是這小胡子胖老板和各達官顯貴的合像。
他頗為得意地指着正中間用金框加裱的最大的一副畫像說道:“這位呢,就是當今聖上來荊州微服私巡時,吃了我的烤香腸,那叫一個贊不絕口,特地恩準了我的請求,留下了一幅我倆的合像。”
順他視線看去,那畫中右側之人确然是威嚴十足貴氣無兩,叫孟闕和南袖不得不信。
就在老板炫耀之際,烤腸攤前慢慢圍聚了越來越多的群衆,有人一點單就是十幾二十串,南袖一見這仗勢,料想這荊州大香腸肯定是人間美味,才會聲名遠播,引得這麽多人慕名而來。遂趕緊點單要了四串,随着各味佐料一撒,烤腸的香味愈漸濃郁,南袖忍着口水,搓手以待。
這時,婉露手裏拿着一串山楂的冰糖葫蘆向她走來,而白钰則拿着一串蘋果的,以備婉露随時想換口味。然而,等老板烤好了香腸,南袖與她二人分享時,白钰婉露俱是搖頭,說是不喜這油葷的吃食。
這不由地讓南袖開始懷疑自己的品位,是不是太過低俗了點…
孟闕接過老板遞來的那四根烤腸,取出一個塞她手裏:“來,剩下的我幫你拿着,你快趁熱吃吧!”
南袖先是一愣,随即微微彎了唇角,不想這老青龍還是挺有眼色的嘛~仙子愉悅地大快朵頤,才咬了一口便忍不住連連稱贊:“嗯嗯,真的好好吃呀!!我都想跟那個小胡子老板合影留像了!孟闕,快,你也嘗嘗看!”
眼見朱雀興奮的如獲至寶,那吃相生動又可愛,孟闕搖頭一笑,叮囑道:“你慢點兒,別噎着了。”
“知道啦,知道啦!”南袖擺了擺手,忽然又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攤子,拉着婉露就快步行去。
如此,兩位男仙又被抛諸腦後,白钰的視線落在手裏拿着三根香腸的孟闕身上,卻是忍俊不禁:“孟闕上神,你拿着這三根烤腸,感覺~好似要去上香…哈哈…”
孟闕亦是毫不客氣地回敬道:“玉郎仙君拿着一顆紅蘋果的冰糖葫蘆,看着也是少女心十足呀~”
聞言,白钰也笑不出來了,兩個人不由自主地盯着各自手中之物,皆是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反正,陪女人逛街的男人都是一個下場,誰也別笑話誰。
“哇,你看,這支簪子好漂亮呀!”南袖拿起一支玉簪,清潤的白玉被雕刻成一朵山茶,花型細膩栩栩如生。
“也還好吧,不若你那天簪的栀子,清新又芬芳~”婉露笑着打趣道。
南袖撇了撇嘴:“別說那栀子花了,一天就枯了,還是這個好!來,你幫我戴一下!”
今夜,紅衣的俏麗仙子只是用素縧籠統的于後首绾了一個小髻,婉露幾選角度才将玉簪穩穩穿入發隙,之後拉開些距離細細端看。嗯,緋衣墨發簪白玉,黛眉星眸點绛唇,南袖的美貌真真是稀世罕有…
等等,這衣領上是什麽?
婉露仔細一瞧,這…竟是油漬?想來定是方才吃烤腸的時候,不小心滴在衣服上了…
略作思忖,婉露付給店家銀錢之後,便拉着一臉懵懂的仙子入了一條無人的暗巷,出聲提醒道:“你衣服弄上油跡了。”
“啊?”南袖尴尬地臉都紅了,又羞又惱,“我只道這仙衣不染塵埃,沒想到,沒想到居然不—防—油??”
啊啊啊啊,真是丢臉死了!!
眼見南袖懊惱得不行,婉露勸說道:“無礙呀,這人來人往的,俱是戴着面具的,誰認得誰呀!把衣服換了就是。”
經婉露這一提醒,南袖突然靈光一現,有了主意。只見她一個旋身,身上便落了一件與婉露一模一樣的藍裙,迎上仙子不解的目光,南袖笑說道:“咱們都把仙氣隐去,然後我穿着與你一般無二的羅裙,再戴上你的面具,你覺得玉郎仙君能不能分出我倆來?”
“我們身形本就相似…這只怕有點強人所難了吧?”婉露微微蹙眉。
“就是有難度才好玩呀~”南袖取下婉露的面具,将自己的交于她,眼見仙子躍躍欲試興致高昂,婉露也便随了她去。
眼瞧二人躲入暗巷,白钰思量着,這倆人定是要磨蹭一會兒,便跟孟闕打了個招呼,借故離開了。
他今晚,還有頂重要的一件事,要去做。
所以,等兩位身着一模一樣衣裙的仙子出來時,孟闕愣住了,這…到底誰是誰啊?無奈,他只能出聲說道:“那個,還請婉露仙子留步,孟某有一事請教。”
戴着屬于南袖的點翠面具的婉露止住腳步,而南袖則是瞅準了停在不遠處一個販賣天燈的攤位前的玉郎仙君,步伐輕快地踱了過去。
一頭霧水的孟闕,仿佛在看一場迷惑行為大賞…婉露忍住笑意,輕聲喚回仙君的專注:“不知上神,有何指教?”
察覺到那一抹藍色身影的靠近,白钰不禁生出了幾分局促與緊張,其實細細數來,他同婉露業已度過好幾年的人間歲月了。可這兩日,他陪她在書齋參悟佛經時,仙子莫名起了興趣,随即表示會在峨眉山潛心修佛數年,以徹其道。
這佛教是比道學更為苛刻的一門宗法,講究忘塵脫俗,清心寡欲,隔絕虛妄與情愛。
可他不想再耽誤時候了。
他想早日與她訂下婚約,方始安心。
思及此,他擇了一盞空白的孔明燈,向店家讨來筆墨,預備畫一幅峨眉山月圖,憑借此燈聊表心意。一邊勾勒圖畫,一邊試探道:“露兒可曾聽說過,這關于天燈的習俗?”
生怕露餡,南袖只是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
這倒讓白钰感到有些奇怪,不過,人間各地風貌皆有不同,婉露不知個別,也算情理之中。他繼而說道,“傳聞荊州有一男子想求娶心儀的姑娘,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便在廟會那天,做了一只天燈,将自己的名字寫在了一張字箋上,随後詢問姑娘,可否加上姑娘姓名。姑娘會心一笑,将名字寫在了男子姓名的旁側,男子欣喜若狂,隔日便去了姑娘家提親,終成一段佳話…”
說着,天燈上的峨眉山月圖業已畫就,白钰随即在一張桃花箋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只等…仙子的回應了。
所謂可否加上姑娘姓名…其實落腳點只在那一個“加”字上,加…同“嫁”。不得不說,這凡人的玲珑心思還真真是羊腸九曲,不過婉露聰慧無比,自是能通這其中的用意。
然而眼前的“婉露仙子”并非是他蕙質蘭心的露兒,白钰全然不知這牡丹面具下的一張俏臉有多麽的懵逼,是何等的卧槽…
什麽意思啊?這麽文绉绉,是想逼死誰啊?啊??
見仙子沒有反應,白钰忽地忐忑起來,莫非…仙子還不願與他訂下婚約?
婉露自人間飛升,在峨眉修行數百年,相守人間的這幾年,于她而言不過是白駒過隙,更遑論她在天宮萬載…恐怕早已心如沉石,自然難打動些。雖如是寬慰自己,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隔了一會兒,将才鼓起畢生的勇氣,鄭重說道:
“露兒,可願成為我白钰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