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每天都想鬧海 — 第 129 章

遐思間,日出東方,雲海浮沉,端的是絢麗壯觀,不愧為峨眉盛景。然,南袖知道,翻湧的雲層之下,即是深不見底舍身舍心的萬丈深淵。

離開了峨眉山,幾乎毫不出她意外的,白钰轉而落身至荊州。他先是在山月居外院的石凳坐了一會兒,又去了後山的瀑布下立了半晌,等到夜幕降臨,暮色四合,他才閃身來了城裏。

他剛現身街市,熱鬧的夜市便一哄而散,人們見他如同見了鬼,倉皇的四下奔逃,片刻間,狹長的街巷便只剩了他倆。

但這絲毫不影響魔頭逛街的心情,他一點法術,從東城門到西牆頭,整條街道上瞬間擠滿了人。各色攤鋪充斥其間,熙攘往來的人群皆帶着面具,仔細聽,還有隐約的戲曲自城門那方傳來…

南袖一怔,這是…這是逛廟會的那個晚上。

巷口的有布衣青年手執一桅插滿了糖葫蘆的立杆,仿佛還能聽見有人問她,是想要山楂還是蘋果的糖葫蘆;再往裏走幾步,便眼見一挂滿各色面具的攤鋪,猶記當時,婉露為白钰選了一副眼角眉梢皆描有紅色紋路的白狐貍面具,現在想想,這怕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再往下走,即是兩人挑選簪子的首飾鋪,那晚她的發髻挽得松散,仙子幾選角度才将簪子插好…

接下來,就要路過那條狹小的岔巷了,就在那條暗巷裏,她們調換了身份,打算捉弄所謂的玉郎仙君。

身邊的白钰突然停下腳步,繼而走向對面的天燈鋪子,他的想法很簡單,把當初未能圓滿的求婚——繼續完成。

取來一只空白的孔明燈,拈來一杆染墨的狼毫,先畫上連綿起伏的山脈,再添上靜照千山的滿月…最後,系上一扉輕巧桃花箋,一筆一劃慎重落下自己的名字——白钰。

只等…只等仙子,寫下她的名字。

可他等啊等,都沒能等來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名字。

可他等啊等,都沒能等來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仙子。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哦,對了,是被人破壞了。

是誰,是誰破壞了他精心安排的求婚?是誰,害得他沒能等到?是誰,是誰負氣離開害得他的露兒…傷心難過?

是了,是那個慣會胡鬧,任性頑劣的朱雀!

他遽然轉身,一雙紅瞳怨恨地死死盯住身後的南袖。

“為何,為何你還在這裏?”他咬牙切齒,紅色的妖紋張揚欲飛,“為何是你在這兒?我的露兒,她去了哪裏?”

面對突然發怒,一步步向自己迫近的白钰,南袖徹底懵了,她呆立在原地,聽他接連的質問,看他猩紅的瞳珠漸漸染上黑色焰光…

随即反應過來,完了,她大禍臨頭…白钰發魔了!

身邊的幻象瞬間消失,這仍是方才那條,人群散盡燈光昏暗的空蕩長街,而白钰立在街道的中央,披散的白發狂舞,身上的黑氣暴漲,直挑天際。

想逃已經來不及了,白钰一個瞬移便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殺了她!殺了她!”心底有鬼魅的聲音響起,一遍又一遍的誘迫他下殺手。

“如果不是因為這只朱雀,你早就求婚成功,也不用在峨眉蹉跎兩年,更不會…在峨眉山遇見那該死的天帝…那麽接下來的一切,興許就不一樣了,你的露兒,也不會死了…”那詭異的魔音,不斷地低聲蠱惑,“命運便是在今晚,走向了岔路,而岔路的盡頭,是婉露身死神滅。而這一切的起因…皆緣眼前這只朱雀的一時玩心,是她,改變了你們命運的走向,繼而害死了你心愛的露兒…

“不殺她,如何消你心頭怨恨?”

對,如若那晚他求親成功,說不定,這一切都不一樣了,他的露兒不會棄他而去,他們可能早就歸隐人間,過上了曾憧憬了無數回的閑雲野鶴的日子…

“都是你!都怪你!”

他大喊着,周遭魔氣大盛,築起堅不可摧的高牆,将堪堪趕來的孟闕阻擋在外。五指加大力道,他竟是要像處置一個弱小的凡人一般,活活地将她掐死…

“之後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南袖自墟鼎取出白玉簪,那簪上最後的一縷靈氣消散殆盡,已徹底淪為凡品,但南袖愛惜地不停摩挲,嘆息道,“若沒有這根玉簪,我今晚就真的交代在這兒了…”

孟闕聽完整個過程,是又驚又痛,又氣又怒。

“你現在知道,瞎胡鬧是要付出代價的吧?”他緊蹙眉頭,仍是驚魂未定,“你現在還敢胡鬧?還敢跟着他嗎?嗯?”

“不,不不不,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知道孟闕是真的被吓到了,只能不停地認錯,不過她這誠意也足夠了吧?怎得他還是氣得不行,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嗯,今晚的孟闕,似乎有點過于脆弱了…

“這事說起來,你也有責任!”南袖突然想起了什麽,是腰杆也直了,說話也大聲了,“說是跟滄雲淵談事情,一去就是三天,三天!談什麽事情談三天?談情說愛也該談完了!你知道白钰危險,你也知道我是個沒心眼的,你三天都沒回來…”

嗯,此刻應有眼淚~于是朱雀眨巴眨巴的,竟是眼角一紅,淚盈于睫了。

聽她吵鬧,靜默許久的孟闕突然俯身,深深吻住她嫣紅的唇。

吻的那樣那樣深,好似這該是…他生命盡頭的最後一個吻。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他吻去她眼尾的淚珠,歉疚至極,“我明明答應過你的,不會丢下你一個人的,我沒做到,是我不好。”

“孟闕…”

南袖怔住,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晚的孟闕有些奇怪,他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既她無事,他不該這般惶恐的…

她抱抱他,柔聲安慰:“不是你的錯,是我,我太任性了。你叫我不要靠近他,我沒聽你的話,才遭此一劫…我再也不會任性了,你帶我回家好嗎?我們回蒼龍閣…”

“不,我們不回去…你不是一直,想去幽冥界轉轉嗎?”孟闕在她額頭輕落一吻,目光沉靜,笑得溫柔,

“我們現在就去。”

白钰回到妖王宮時,夜筝已候他多時。

月照閑庭,玉蘭花綴滿枝頭,凋零的花瓣緩緩悠悠地蕩下,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們之間。

“聽聞你今日,在狐王宮好不威風?”

花落無聲,美人有惑。

“你想說什麽?”白钰冷淡開口。

“白钰…你真的入魔了嗎?”她神情複雜,輕蹙眉頭,“你真的成為一個…‘魔頭’了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钰輕笑,一支玉蘭便落入他手中。

他銀發披散,黑袍曳地,那朵皎白玉蘭在他手中卻意外的合襯。身覆暗夜,手執玉蘭,拈花一笑,紅色妖紋鮮妍欲滴,端的是邪魅狂狷。

上神白钰也好,魔頭白钰也罷,他總是惑人惑心得很。

她失笑:“無事,只是不曾想,你當神當的極致,做魔也做的到位。我以為你變了,但其實并沒有,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你,一個恣意放肆,無拘無束的你。”

白钰若有所思,陷入沉默。

如果可以,誰人不想恣意放肆?誰人不想無拘無束?

值得掂量的,是這恣意放肆後的結果,是這無拘無束後的代價。如果代價是露兒,他寧願化作一塊哪裏都去不了的石頭,如今這漫無邊際的自由,才是天地間最大的囚牢。

他是唯一的囚徒。

“別等我了,我注定沒有回頭路。”

半晌,他如是說。

到底,入夢抑或入魔,他都過分清醒了些。

那時候,夜風來的恰如其分,玉蘭花被拂落一地。他們之間,他們前後,他們左右,到處都是一片雪色。

雪色與月光交融,反射入眸,都化作美人眼中的淚光。

“我何曾…有過回頭路?”

何為執?何為迷?得不到而執,解不開而迷。

何為嗔?何為癡?說不清是嗔,放不下是癡。

若能回頭,早就回了。

白钰終是沉默離去,他心底裏只想要一個結果,撞開那人墳頭,與她同化蝶,共譜一曲梁祝。除此之外,他別無雜念。

夜筝獨立花雨中,垂眸嘆笑,為何,為何在她彌足深陷之前沒人告訴她,原來情之一字——是這般苦。

有一灰袍立于廊檐下,暗恨為何下花不下雨,若是下雨,他定要撐一把油紙傘,為她斂去風雨。

他複又低低一笑,傘——向來是為她所不需要的,畢竟是風或雨,皆是她自找的,與人無尤。

與他無尤。

幽冥界·忘川河畔

在啓程之前,孟闕已率先與楚離知會過,是以,那一襲玄衫紅瞳惑人的幽冥之主,已在河畔等候多時。

乍一相見,南袖有片刻恍惚,除了頰邊妖紋,他和白钰的外形太過相似。

“孟闕閣主、小紅,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