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侵骨,轉眼便入了冬。
寶源山萬籁俱寂,萬千生靈幹脆沒了蹤跡,再不肯叽叽喳喳的出來活動,各自躲在洞裏享受溫暖的氣息。
山中層層環繞的大樹亦抵不過大地的呼喚,抖落一頭枯葉,準備蓄勢待發,辭舊迎新。
熙熙攘攘的葉子漫天飛舞,将這一世看盡的繁華與無奈盡數帶去。
偶而有些倔強不屈的葉子,便選擇落在雲裳小屋的頭上,細細抱緊了它的胳膊,說什麽也不肯随風而落。
大抵是貪戀雲裳屋中風鈴的聲音,所以對這塵世總有留戀與不舍。
巫族還是一如既往的樣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雲裳也沒有不同,若說唯一改變的,便是閑暇時不再發呆出神,而是對着姬俊一封封送進來的信兀自傻樂。
小禹祖已然滿月,因璃凰不喜奢華,這滿月禮倒也沒有大辦,只簡單招待些各族來使,打算吃頓宴席便散,不必請十巫做禮。
衆多禮物之中,唯有雲裳的禮最為奇巧,那是一個泥塑的小人像,那小人眉眼皆如禹祖一樣可愛,精雕細琢,甚是用心,一看便知花了不少心血。
璃凰雖滿心歡喜,但想起雲裳來,總覺得心內愧疚,便只着人收好禮物,就随玄帝一起宴請衆人去了。
月厘見璃凰身子好轉,加上大羿不斷的暗示,便想着趕緊辦了自己的事情,于是二人一拍即合,都覺得今日就該将此事辦了。
大羿是想着如今璃凰身子好轉,帝尊不必顧忌她的身體而妥協什麽,眼下各族皆有使者,便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月厘卻想着,若是元妃當衆宣布自己的指婚,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估計姬俊也不能多說什麽。
大羿定定的看向月厘,示意她應該開口了,月厘擡了擡眼,看向璃凰道:“如今小帝嗣已滿月,長的甚是可愛,月厘在此恭賀元妃。”
璃凰嘴角一絲抽動,只淡淡笑道:“也是錦妃的功勞,若不是她時常照料禹祖,本妃也是手忙腳亂的。”
玄帝亦點點頭道:“既然元妃如此說,錦妃是當獎賞,你可有什麽想要的?”
錦妃本來心裏還憤憤不平,想起上次自己故意缺席,引得帝尊不滿,幸而有月厘解圍才蒙混過關的事情。
但是自此,自己就不得不違心的去照料小禹祖,如此辛苦,為的也是圓了月厘的那一番說辭。
如今被賞,倒是有些喜出望外,忙站起來道:“照顧元妃和帝嗣,本就是婢妾的職責,哪裏還敢讨賞。”
月厘看了眼錦妃,又面色森然的看着璃凰道:“元妃是這九族唯一的神女,其子嗣自然也尊貴無比。”
“唯一”二字說的十分明顯,衆人只以為是月厘有心讨好璃凰,只璃凰知道,月厘這是要逼自己許婚了。
其餘幾族尚不動聲色,只是神農的使者眉頭微微一皺,心想:“我神農還有一位神女在世,只可惜是不知所蹤而已,怎麽能說是唯一。”
但到底他只是一個文臣,因為二位公子有事不能到場,自己才被派了來,眼下還是不要惹事生非的好,所以即便不樂意,到底也沒有開口反駁。
大羿面色帶喜,只以為月厘這是要揭穿雲裳的身份了,便不動聲色的看着,企圖親眼見證這一刻。
璃凰心內翻滾沸騰,但該來的總會來的,其實自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只是這一刻終于到了時候,她還是免不得有些心痛失落。
看璃凰面色不佳,姬俊關切的問道:“嬸母,你可還好?”
璃凰對姬俊笑了笑,示意他自己一切安好,待稍稍平複了心情,才轉頭對玄帝道:“錦妃确實是十分用心,該賞,不過錦妃如此懂事,說來也是柏皇族的功勞。”
她略略頓了頓,嘆了口氣道:“不如趁我兒滿月之喜,帝尊就賞個大點的恩賜吧。”
此言一出,除了月厘心內大喜,其餘人皆是愣了一愣,錦妃也不知實情,于是問道:“不知,元妃此言何意?”
璃凰嘴角一絲苦笑閃過,她狠狠咬了咬牙,只覺得嘴裏澀腥難忘,才一字一字的說道:“就賞柏皇氏王女一個儲妃之位吧,帝尊覺得可好。”
玄帝愣了一愣,顯然沒想到璃凰會有此提議,一時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沒有聽錯,剛想說些什麽,便見姬俊慌忙跪在地上,面色蒼白道:“嬸母三思,姬俊并未有娶妻之意。”
玄帝亦看向璃凰,不解道:“呃……元妃怎麽會?”
璃凰定定的看着玄帝,小聲道:“帝尊覺得,妾如此安排不好嗎?”
玄帝看了眼不安的姬俊,又看着面色亦喜亦憂的月厘,想了想道:“若說門第,倒是十分般配的,月厘的品性也是不錯,不過,俊兒倒似無心……”
璃凰看向姬俊,見他驚愕的看向自己,于是眼神中射出無奈的視線,落在姬俊眼中,立刻明白了璃凰是有苦衷的,他想了一想,不覺回頭看了看月厘。
她的神情分明是志在必得的樣子,姬俊立刻頓悟過來,她一定是猜出了雲裳的身份,所以以此要挾了元妃,如今,元妃想必也是無可奈何,為了保全雲裳,才不得不這樣做。
事已至此,只能先按照元妃的意思來做,先把事情壓下來,再想辦法也不遲。
玄帝見姬俊有些茫然不安,也不知道他究竟何意,便又問道:“俊兒,你是什麽意思?”
姬俊咬了咬牙,聲音低到似乎自己都聽不到:“一切,請叔尊和嬸母做主……。”
玄帝卻能聽的清楚,笑道:“既如此,便先這麽定下,回頭再細細商量商量。”
見姬俊松口,月厘才重重吐了口氣,複又換上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樣,也趕忙行禮謝恩。
錦妃覺得不可思議,扯了扯剛坐下來的月厘道:“現在是什麽情況,我怎麽看不懂元妃這出戲。”
月厘只笑着對錦妃道:“這是姑母盡心侍奉的功勞,再說,這個結果,姑母不歡喜嗎?”
錦妃若有所思道:“結果倒是如人意,就怕元妃這樣輕易的安排別有用心。”
月厘臉上不見任何波瀾,只笑道:“若我成了儲妃,姑母還怕什麽?”
這話倒是頗有道理,錦妃素知璃凰也不是心機深沉之人,何況這結果也是自己樂得所見的,便笑着點點頭,不再有任何猜疑。
月厘擡了擡眼,卻正看到大羿忿然的看向自己,但自己的目的已然達成,何況又篤定大羿也不敢輕易暴露他細作的身份,所以心裏也無所畏懼,自顧自的用起飯來。
各族使者均在道賀這天賜良姻,一時間宴席間語笑嫣然,好不熱鬧,那柏皇氏使者見狀,覺着自己的氏族終于要出一位未來的元妃,九族之母了,便将頭擡的高昂起來,十分神氣。
一時間宴席結束,各族使者才齊齊散去。
軒轅族衆人也各自回了殿裏,姬俊借口去看望禹祖,便一同跟去大凰殿。
月厘和錦妃正要回絲錦閣,剛走到內園,便聽身後響起一聲道賀:“大羿恭賀王女之喜。”
錦妃一行人停住腳,月厘回頭望去,轉身對錦妃笑道:“月厘與羿将軍是舊相識,且容我們說幾句話,姑母先回去罷。”
錦妃看了看特意趕來的大羿,心內犯了嘀咕,便囑咐道:“你如今可是許了婚的人,行事要有分寸。”
月厘見錦妃想多了,笑道:“姑母想到哪裏去了,不過是尋常問候罷了。”
錦妃這才放了心,自行回了殿中去。
大羿緊走兩步,見周遭沒人,才語氣含了一絲怒意道:“王女真是厲害,居然如此就遂了自己的心願。”
月厘看了大羿一眼,回道:“說來還得謝謝羿将軍,是你給我的機會。”
大羿有些生氣,聲音大了一些道:“我幫你了,你卻絲毫不顧我的心意。”
月厘見他怒氣沖沖,便輕聲道:“若是能讓雲裳繼續身份微賤,而我順利成為儲妃,又何樂而不為?”
她見大羿不言不語,便甩下一句話:“羿将軍,人不為已,天誅地滅,況且我何嘗不知,你是把我當成棋子,完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已,所以,你又何苦介意我把你一樣視作棋子呢。”
她吐了口氣,接着道:“不過說到底,終是你助了我,所以我不揭穿你,便算是對你的回報了。”
言畢,月厘便轉身而去了。
大羿見月厘這顆棋子已然是沒有用了,雖然心內不爽,但她手裏有自己的把柄,終究也沒有辦法,只能再尋它法,心裏又恨恨道:“月厘,你既如此戲耍于我,我怎麽可能讓你順心遂意。”
他略略喘了口氣,便大步流星的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