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數
錦衣玉食慣了,少有如此掣肘之時,蕭嵘不禁忿火中燒,幾乎從牙縫中擠出聲音:“将紅藥坊給我掀了。”
雙方纏鬥在一起,歲寒三友臺屏被鋒利的刀刃刺穿,陳媽媽急忙躲藏在屋柱之後,劉春生召集紅藥坊護院前來對敵,本空蕩的雅廊頓時挨山塞海。
謝影趁亂挾着二人往另一側木梯處走,可才到欄軒邊,便被一截短刀攔住去路,劉春生擡手捏住無塵的咽喉,聲音冷厲:“先前你們二人配合得極好,現在是要分道揚镳了嗎?”
窗牖外吹來一陣寒風,卷起謝影的額發。她看了一眼神情難辨的和尚,唇角微勾,聲音極為平靜:“他的命,你們要便拿去吧。”
她深深看了一眼無塵,挾着二人走下樓梯。
可在這時,手腕忽然一陣燙意。低頭看去,她手腕上的芍藥竟如被熱水澆過一般,微泛出紅,而渾身也如被燙水淋過一樣,遍布刺痛。
這芍藥花有異。她冷了眉眼,寒眸直視劉春生,劉春生只是笑笑:“姑娘不會以為這朵芍藥只是為了雅致吧。”
“你做了什麽?”
“沒什麽,只是怕有些姑娘不聽話,加了些讓人變乖的毒罷了。”
謝影冷笑一聲,轉頭繼續往下走,可才邁出一步,腿骨便顫痛起來,竟是跌跪在了地上。
紅藥坊人多勢衆,饒是無妄城護衛武功高強,也只勉強撐了一刻鐘,如今躺的躺,傷的傷,地衣已被鮮血染紅。
陳媽媽在護院的掩護下走出來,看着謝影冷哼一聲:“不過一個黃毛丫頭,還想跟我鬥。”
“來人,全部給我殺了。”
這句話落,護院們面面相觑,有幾分猶豫,可陳媽媽接着道:“刺客混入紅藥坊,冒充藥女謀害無妄城少主,紅藥坊為救少主損傷慘重,已将刺客拿下。”
寒風吹起滿廊血氣,讓衆人有些許昏暈的思緒霎時清醒起來,無妄城衆人忿然作色,謝影利落揭下那道定身符。
重獲自由的蕭嵘冷哼一聲,瞪了謝影一眼後對陳媽媽警告道:“我若是在紅藥坊中出事,無妄城定不會善罷甘休。”
陳媽媽只是冷笑:“不出一月,無妄城便是血海深淵,我紅藥坊會去幫你們收屍的。”
縱然知道紅藥坊有靠山,沒想到紅藥坊竟能猖狂到如此地步,幾人面上密布愁色。
“給我殺!”
陳媽媽揮手,護院們一擁而上。
望着眼前刀光劍影,謝影長指摩挲着乾坤袋中那個青綠色的藥瓶,終是取了出來。
也在這時,被劉春生一掌拍向命門的無塵忽然眼簾一掀,周身密布的黑氣将劉春生掀翻,重重砸到牆壁上。
而那柄煞氣四溢的劍從窗外飛來,落到他手中,白衣僧人持劍傲立,冷眸肅容。
握着清聖丹藥瓶的謝影眼眉一跳,深深打量他幾眼後強撐起精神拽着琴娘下樓。
可走到下一層,無數護院湧來,而琴娘竟不知何時取下了燭臺上的矮燭,朝藻井正下方的寬大圓爐上砸去。
這一刻,火光沖天,圓爐竟是炸裂開來。
謝影一怔,望着驚慌失措的琴娘,捏住她的下颚,冷問道:“你想做什麽?”
琴娘搭垂着眼,抿着唇不發一言。
謝影冷冷看她一眼,松開手走到窗邊望着人流如織的長街,街上已有人圍在紅藥坊外看這突然燃起的火。
“你不會想從窗戶上跳下去吧。”蕭嵘走過來站到窗邊,看了一眼樓外後眼皮一跳,往後退一步,“這可是要命的,使不得。”
許是失了育靈草護住心脈,他的面色很是蒼白,唇上也是沒有一點血色。
謝影看他一眼,扯過一旁的緋色帷幔纏綁在廊柱上,将琴娘拉過來,指揮她順着帷幔下去。
“你帶她做什麽?”
望着琴娘順着窗下去,蕭嵘問道,謝影笑了笑:“聽你這意思,是要與我一起了。”
“我的救命藥在你那,拿也拿不回來,現下這麽兇險,不與你一起我等死嗎?”
蕭嵘的神情有幾分不自然,低聲嘀咕着,觸及謝影冷淡的目光,俊秀少年臉上連忙升起一抹讪笑:“都是被這紅藥坊算計的人,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別撇開誰了。”
“要走趕緊走!”
看着逐漸向上蔓延的火,謝影冷冷出聲,蕭嵘連忙曲腿登窗,可孱弱的身體不足以支撐他這番動作,當即咳喘起來。
謝影微微蹙眉,拽住他的肩膀将他扶上去,将帷幔捆在他腰上,蕭嵘愣了領,還未說話便被謝影一把退下去,破空的嗓音當即喊了出聲。
這廂已有護院圍過來,無妄城尚有餘力的護衛見主子已經下去,當即不再戀戰,扶着胸腔從窗上跳下去。
謝影轉身看着提劍掃開衆護院的無塵抿了抿唇,登上窗時喊道:“和尚,走了。”
話落,她拽住帷幔,渾身灼痛,有幾分力不從心,看了眼空曠的地面,一咬牙跳下去。
可在她淩空的那一剎那,一只有力的手臂攬住她的腰肢,轉眸望去,那張清俊的面容上密布沉色,額頭也有冷汗涔涔。
“你怎麽了?”
望着他慘白的面容,謝影微微愣住,落地的一剎那,他忽然跌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來。
雪白的僧衣染上血色,漆沉的雙眸中也微微泛出血意,清瘦的手背上經絡層起。
謝影急忙蹲下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探向他的脈搏,極其紊亂,寸尺關脈的顫動也如驚雷一般砸在謝影心上。
“強行用功,走火入魔了。”蕭嵘在護院的攙扶下走過來,望了眼無塵,又看向謝影,意味深長道:“你們還真是讓人意外啊。”
“廢話什麽。”謝影擡眼,“要想活命,就帶我們回無妄城。”
對上那雙冷寒,卻帶着幾分急切的眼,蕭嵘眉頭動了動,“你敢命令我?”
謝影沒理會他,而是取出懷中育靈草喂給了已神志不清的和尚,蕭嵘頓時捏緊了五指,大步走過來掀開謝影,可育靈草還是化作一道流光入了那蒼白的薄唇。
他幾乎無法站穩,任由指甲戳着皮肉,良久後擡手指向謝影:“你偷了我的保命藥不說,還将藥給用了?”
謝影擡手握起噬魂劍,迎面對上蕭嵘,“育靈草已經沒了,這是我欠你的,帶我們回無妄城,我會想辦法救你。”
他冷笑一聲,往日昳麗的眉眼添上諷意,“你救我,你一個自身難保的人如何救我,憑你,還是憑那昏迷不醒的和尚?”
謝影微微垂眼,握劍的手微微垂下。望着那雙萬念俱灰的少年眼眸,她咬了咬下唇,低聲道:“你放心,我會救你。”
“如果救不活,我給你殉葬。”
蕭嵘愣住,凝視着眼前眉眼清麗,持劍傲立的女子,竟沉默了下來,良久後轉過身去,“你最好有辦法。”
扶着無塵上馬車後,謝影掀開車帷裳對前面的華貴馬車喊道:“你身上還有沒有什麽藥?”
話落,趕馬的護衛眉頭緊皺,冷看謝影一眼後怒道:“搶了少主的續命藥還不夠,這又想打劫嗎!”
謝影垂下眼,心頭五味雜陳,可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落在她手臂上。
轉過身去,不知何時醒來的和尚正看着她,漆沉的眼眸中蘊着一抹極其複雜的情緒,謝影有幾分看不懂,放下車帷裳後對他道:“強行引靈入體,即使毒能清掉,稍有不慎便會筋脈盡斷,你不該這樣做。”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逃出紅藥坊。”
謝影微抿着唇,垂眼盯着煙熏火燎的手背,“你從昨日就開始引靈了是嗎?”
他看着她沒有回答,她擡眼盯着他的眼眸,“菩提鏡對你就那麽重要嗎?”
他長指緊握,明明已是無幾分說話的力氣,卻反問道:“菩提鏡你一定要拿到嗎?”
她愣了愣,重重點頭道:“是,為了菩提鏡,我在所不惜。”
他看着她不再言語,擡手探向跳動的心口,再擡眼時神情很是複雜:“你将育靈草給我用了?”
“嗯。”她點頭後微微側開臉,看向馬車外逐漸隐去的林木,沉默片刻道:“你有什麽安排都可以跟我說,如今我們合作,我不會拒絕你的請求。”
“和尚,我這個人喜歡有話說話,不會拐彎抹角。若我需要你做什麽,我會直說,而不是藏掖着,等到事情發生。”
“就像今日,你不管是要育靈草還是無妄城少主,只要是跟菩提鏡有關的事,我都可以去做。”
他沉默着,漆沉的眼眸中,光芒明滅不定,想起服用清聖丹的害處,十指緊攥,張口卻道:“讓你冒險是因為我無法确認育靈草在蕭嵘身上。”
言罷,他望了眼她腰上的荷包。
謝影一愣,下意識捂住乾坤袋,感受着裏面藥獸的氣息,有幾分疑惑道:“你怎麽知道我有藥獸?”
藥獸是高階靈獸,可以辨藥、探藥、尋藥。
只是藥獸極其難得,因為觸及藥王宗的利益,藥獸已被捕殺殆盡,如今有藥獸殘存的地方只有那兇險荒涼之地——鎖靈淵。
“度厄宗有藥獸,我在你身邊察覺到了藥獸的氣息。”
他微微閉眼,遮住眸中慌亂,緊接着又道:“陳媽媽不是蠢人,她本不應該讓我們相見,卻故意讓我做護衛,為的便是今日吧。”
想起陳媽媽,以及那攔車的女子,謝影冷笑一聲:“當真是好謀算,一步步将我們引到無妄城,那便瞧瞧幕後之人究竟要做什麽吧。”
見她未在追問此事,他緊繃的脊背當即松了幾分,問道:“那藥女呢,陳媽媽似乎待她很不一樣。”
“她是變數。”謝影意味深長道:“但可惜,這個變數也是刻意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