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手
即便是象征大道無争,柔軟無形的流水在速度的加成也筆直如冷兵,環流似冷鋒刀割,散發出驚人的威勢!
“嘩——”
黑沉沉的怒水直貫而下,無時無刻不沖刷着底下的石頭。
脆弱的石頭被沖走,沖碎。抗住沖擊的石頭被磨光了棱角,變得平坦光滑,但也堅不可摧。
也就是雲徙要尋找的制造兵器的材料,黑月石。
但黑月石極其難以開采,因為最好的黑月石就在瀑水下,想要取到,必須經歷黑澗瀑那堪比粉身碎骨的強大壓力。
他剛才就在思索走什麽樣的路線,如何開采這件事。
至于冷,就想雲朝昭想的那樣,不是不可以忍耐的事,習慣痛苦的最好方式就是忽視它。
你疼嗎?你難過嗎?你想哭嗎?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樣的話。
面對眼前的手,他有一些茫然,要是實在冷的話,就握住我的手?
這話是在詢問他的意見?那麽是可以拒絕的吧?
他冷嗎?是冷的,但可以忍受。
他想要說這樣理智冷靜的話,可內心某種動搖在作對,在自我拉扯一番後,他還是妥協了。
微微遲疑着從袖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面前纖巧素白的手。
完全不敢登造,只是虛虛握着手指尖部。
即便如此,心髒也緊張得不行,好像快要死掉了。
當真正接觸的那一瞬,靈魂仿佛被天雷劈了一道,從頭麻到腳,身體真是奇怪啊,為什麽會只對仙尊這樣呢?
還不等他想通,接觸的地方那種熟悉的柔軟溫暖感覺透過了他的掌心,從肌膚到血液,化作一股熱流傳遞心間,安撫他的情緒。
是了,這種情緒,一定是感動吧。
他憶起了當年就是這雙手帶他脫離凡塵,走上修仙之途,然後因為魔種的顧念,定下金丹之約。
而後至今難見一面,相似的場景喚醒了他心中的感激之情。
唔……還是一樣安心舒适的溫度,令人不想再松手,可好像,又有哪裏不一樣?
他望着相牽的手,立即意識到哪裏不一樣了,昔日如天神一樣降臨,可靠到足以将他包裹的手。
變小了。
不,是他變大了,是現在的他一只手便可将她完全合攏的握在手心裏。
緊緊實實的,不留寸毫。
為什麽就這樣不動了?雲朝昭歪頭,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可雲徙天生具有的道一瞳很特殊,讓人很難從他的眼神裏讀取情緒。
罷了。
恪守禮節只攥住個手尖尖的他感覺到那柔滑柔荑往他手裏一鑽,主動鑽到了他的手掌心裏。
好溫暖,他簡直想要哼哼出聲,臉上不由泛起波動。
它好像找了個自以為能夠安全栖息地方的溫軟白兔,乖乖在裏面不動了,努力散發着自己的熱量來溫暖冰冷無物的巢穴。
卻引動沉眠遲鈍的捕食者心弦。
他凍得徹底僵硬的手指受暖熱而逐漸活絡起來,一點點活動着,若有若無地嘗試着迎合。
嗯,看來他應該好一些了。
雲朝昭感覺到他大概是受本能驅使才反握住自己的。
這樣的舉動算是她刻意引導?
冷成這樣了看着确實可憐,大弟子不是囑咐自己對他好一點嗎?而且也算還報些陽山上他不惜燙壞雙手也要為自己降溫的恩情了。
她很理所當然地想,沒有半點旖旎念頭。
男女之間手牽着手确實有暧昧的嫌疑,只是她是單純以一個完完全全的上位者的姿态來這麽做,怎麽可能想多。
倒是看他反應有些牽強,才回過味來。他還是個純情到恐怕沒牽過女修手的少年,顧忌男女有別,怕和她有過多牽扯,也是情理之中。
她為了緩解他的緊張于是笑問,“師弟,有這麽冷嗎?手都是顫抖的。”
說罷另只手就抹下他耳鬓碎發上結出的冰花。
那淩藍冰花迅速消逝在她手裏,融化成透明水珠。
她絲毫沒有破壞美感的自覺,兩指一碾,“你都快變成個冰雕兒了,看來我這熱病還是有些用處的,若是師弟在這裏凍出個好歹來,生了病,提不動槍,剛才幾個匪徒去而複返,我可無力抵禦。”
“嗯,”他不再抗拒了,心裏所有防線都一潰千裏,順着臺階墜落而下,手指順應嗯緊緊将心屬之物握在手中,“師姐你說得對,我們就這樣走吧。”
……
兩人肩膀并着肩膀,衣料時時摩擦着,一點點細微的觸動都挑撥着他的神經。
什麽都不在想,她往哪裏走。他就往哪裏走,就這麽一起走過所有路徑,轉過拐角。
身邊有了陪伴後,所有的冰冷風霜都與他隔離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絲毫不能觸碰。
冰凍霜冷緩緩褪去,臉上血色漸漸豐盈。
好像剛剛活過來似的,呼出了輕薄溫熱的白色熱氣,并逐漸綿長。
仙尊願意玩角色扮演,他願意奉陪到底,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
怎麽可能。
黑澗瀑已經近在眼前了。
雲朝昭停步,往側面看,一時愣在原處,好半天反應過來說,“到了。”
他臉上濕漉漉的,鴉羽一樣稠密的睫毛濕潤,只輕輕眨動了一下眼,欲墜的水珠就從長卷的睫毛掉落,在臉頰劃下一道水痕,美得……有些驚心動魄了。
“師弟?”
他頓着,沒有反應。
她抽了抽手,沒抽出來。
等感應到動作,才很慢地松開手,吹着黑密睫羽似緩緩垂下眸說,“抱歉,剛才……沒聽見。”
黑澗瀑水近在咫尺,确實震耳欲聾。
“沒事。”雲朝昭拿了塊手帕給他,“擦擦臉上的水吧。”
實在太……她不知道怎麽說了,剛才就連她都驚了一下,試問哪個女修頂得住這樣純欲絕色的臉龐?
“朝月師姐在這裏稍候我片刻。”
“等等。”
雲朝昭見他手裏拿着早已準備好的防護法寶要離去就喊住他。
看來他來之前就做好萬全準備了,難怪脫口就是黑澗瀑。
“我見方才師弟似乎是修煉鍛體之術的。”她指着不遠飛瀑,提高音量說,“黑月石固然是本命法寶修煉的關鍵材料,可那終究是外物,取不得也可再用其他材料代替,只有錘煉自身變得強大才是不變真理,師弟認可我嗎?”
“當然。”他駐足聆聽。
“你覺得此處水瀑既然可沖擊出堅不可摧的石頭來,是否還有別的益處呢?”她循循善誘。
雲徙明白她的話中含義,望向瀑布,“朝月師姐是讓我借這黑澗瀑,鍛體?”
“我只是覺得可以一試,但這黑澗瀑無人願來,是極寒又險的,其正下不亞萬斤壓頂,根本不是常人能夠承受,師弟你……”
“好。”他收起準備的法寶,而後折返回來将外袍披在了她身後。
“多謝,我不怕冷的。”雲朝昭剛想抓住袍角拿掉就被按住了手。
“我知道。”他為她搭在肩上,清澈悅耳的聲音不容拒絕,“若是依照師姐所言,還不知道要待上多久,此處水汽甚重,若是師姐衣物鞋襪沾濕,會不好受。”
而他這長袍披在她身上剛好能蓋住繡鞋。
她都沒注意到這樣的細節。
“那好吧……”
“還要拜托一件事。”
他退後一步,曲起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指解開颌下的第一顆紐扣。
他脫掉了外衣,腰封,中襯……一層層,只留一件很薄的裏衣着身,透出裏頭白皙美好的身體。
此時才能看出他那層層包裹的衣物下,看似弱不禁風,實際有着蘊含着線條流暢而不失力量感的肌理,勁拔如青松,兼之秀頸蜂腰,豐肉玉骨,身材十分勻亭修長。
“請師姐暫為保管。”他把衣物雙手遞了過來。
直到這句話出,雲朝昭才驚覺自己剛才很失禮的沒有移目。
“咳。”這聲輕咳多少是帶着幾分掩飾的味道,她接過來說了聲好。
“那我去了。”他轉身越下石層,涉水靠近黑澗瀑,雙腿劃過激流,逆行而上,步步艱辛。
雲朝昭把目光從他背影收回,尋了個地方盤膝坐下,将被他整齊疊好的衣服放置在膝腿上。
模樣休閑散漫下來,一手支着腦袋,一手在膝頭上輕輕敲動着,不一會,她袖子輕輕動了一下,一只白玉樣的小蛇從袖口裏鑽了出來就爬入了雲徙的衣物中,懶懶趴在裏面打滾扭轉,極其媚俗垂涎。
她實在不忍直視,撚起它的蛇身,斥責道,“瞧你的樣子,不堪入目。雖說蛇性本淫,可你已是我劍靈,聆聽大道之音,早已按理說早該除去這俗性了才是。”
“嘶~”白靈尾尖勾纏上她的手腕,扭成不知是個什麽形狀,昂起三角腦袋,兩只紅紅小眼睛盯着她,似有祈求之意。
“你這爬蟲……”雲朝昭冷罵一聲。
它扭頭看着雲徙,忽然擡起身體,“嘶嘶!
聲量都大了不少。
“你急什麽。”雲朝昭說道,“這是他必須經受的,若他想要成為強者,而不是寄人籬下,能夠被別人随意摧折踐踏的庸者。”
“你說我?我是可以庇護他,但這樣也就意味着失去自由,真是他想要的嗎?游龍怎會甘心困于淺灘,我是不會拘束他人的。”
白靈很有靈性,頗為無語地看了她一眼,把腦袋懶懶她的手指頭上,注視着消失在瀑中的身影。
雲朝昭:這種和你說不通,懶得搭理你,我看我的小帥哥了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雲朝昭沉思自己這劍靈還能不能要了。
不多時,一條白影飄在水上蕩回了岸邊。
她起身,緩步走到水邊,蹲下來看水上飄着的人,上身已如透明,和不着片縷沒有差別,她避開目光,盯着他的臉,“感覺怎麽樣?”
“沒有力氣了。”雲徙張開雙臂坦然說。
“那還去嗎?”
“去的。”他毫不猶豫地說。
進入黑澗瀑下他能感覺到仙尊的建議是對的,裏面的靈氣凝結如實質,同樣恐怖的壓力也是。
恐怕他就算帶着法寶進來,也會收起,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
見狀,雲朝昭不由彎起嘴唇,見他滿面狼狽卻亮而有神的眼神,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頰,“加油啊,師弟~”
“感覺師弟你這麽努力,以後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物,到時候師姐就跟着你了~”
擱置在原地的衣袍上,白靈盤踞着窺探互動的一幕,看到自家主人的動人笑顏,它一邊舒舒服服待在涼席上,一邊閑閑的将尾巴拍打,“嘶~”
不知在吐槽着什麽,但肯定不是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