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将大羿帶回巫族,讓川穹替自己照顧着大羿,自己便去請了巫彭長老前來醫治。
巫彭長老仔細觀察了大羿的脈象,沒有發現被毒的痕跡,又看了看他的嗓子,這才發現了異樣。
是花葉萬年青!
花葉萬年青乃是罕見的草藥,雖是藥,卻毒性極大,所以即便是巫族學醫的弟子,多半也是不知道的。
所以雲裳有理由懷疑,此事應該與曾經掌管巫族藥庫的月厘脫不了幹系。
後來在大羿的嘴裏,也确實證實了她的結論。
巫彭命人将連翹、土茯苓、貫衆、穿心蓮、魚腥草撚成原汁,加入秋日裏便已收藏好的露水,和着七色堇的根液,制成液态藥水,給大羿一點點灌了進去。
一切進行完之後,巫彭擡頭對等在一旁的雲裳道:“好了,且讓他好好睡一覺吧,三個時辰後給他服下參草,可以助他恢複。”
雲裳點點頭,乖巧道:“謝過師父了。”
巫彭看了一眼雲裳,大聲道:“你怎麽一早就出門了。”
雲裳讪讪道:“雪夜難得,所以就出去玩玩。”
巫彭只以為她頑皮,剛要發火,川穹忙幫腔道:“師父,師妹這不是回來了嗎,何必生氣呢。”
巫彭看了眼川穹,又回頭看了看大羿,搖了搖頭,自行出去了。
雲裳朝川穹眨了眨眼,算是謝過他了,川穹不禁問道:“雖然師父不計較,師兄卻不是那麽好騙的。”
雲裳撒嬌的抱到川穹的胳膊,只乖乖回道:“師兄莫要問了,就再疼我一次吧。”
見雲裳這樣說,川穹也不好再說什麽,便也自行離開了。
雲裳回頭看了看熟睡的大羿,伸手摸了摸放在衣兜裏的解語花,這才發現,解語花已不知去向。
想來定是雪路難行,将它不小心丢在雪地中了。
雲裳當下的反應便是即刻去找,剛出了屋門,一股寒流猛然襲來,霎那間喚醒了她的理智。
還有必要去找嗎,還能找回來嗎?
雲裳這才發現,原來注定要丢的東西,已經沒有再尋的必要。
她緩緩關上大羿房間的門,緩緩走回自己的屋子。
接下來的兩日,雲裳一心一意的照顧着大羿,端茶熬藥,事必親為,盡量不讓自己閑下來,因為只要得了閑,心裏便會被姬俊塞滿,而後悲傷會溢出來。
大羿的嗓子一點點好起來,從開始的嘶啞劇痛漸漸變得清朗起來,雖然嗓音再不複從前的渾厚雌實,但到底也是能開口了。
雲裳見大羿嗓子好了十分歡喜,忙帶着他去謝過巫彭長老了。
從詹靈宮回來的路上,雲裳小心翼翼的開口問:“羿兄,雖然你現在不宜多說話,但是我還是想知道,你為何變成這樣。”
大羿将月厘如何設計陷害他的事情如實告知,言語間皆是憤憤不平之意。
雲裳點點道:“果然是她,可你與她并無恩怨,她為何要陷害你呢。”
大羿不能讓雲裳起疑,便含糊道:“不過是掃清她成為儲妃路上的障礙而已。”
他見雲裳還要問什麽,便将話題一轉道:“雲裳,殿下是被逼無奈,并不是有心負你。”
提到姬俊,雲裳的表情漸漸暗淡下去,鑽心之痛剎那間席卷全身,連帶着嘴唇也微微顫抖起來:“有心無心,終究是負了。”
大羿實在想為姬俊說些什麽,才能稍稍彌補自己的些許愧疚,便道:“若不是為了你,殿下何止如此,他的心裏何嘗不是刀絞一樣,說到底,他也是受傷之人。”
雲裳嘴角微微抽動,只冷冷笑道:“若是有人給你一副護甲,再持利刃來擊,你就不會覺得痛了嗎?”
大羿一愣,似是沒想到雲裳會做出這番比喻,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雲裳淡淡道:“難道只因為對方是好意,就要心甘情願的受傷嗎?”
大羿吐了口氣,回嘴道:“你這樣說,對殿下不公平。”
雲裳擡頭看了眼大羿緊皺的雙眉,苦笑一聲道:“兩個人一旦動了情,就早已沒有公平可言了。”
說完,雲裳不顧大羿的表情,便大步流星的遠去了。
入了夜,靜谧的一天就又過去了。
今夜倒是難得的奇景,月明星燦,又十分靜暖,倒頗不像冬日的夜了。
姬俊這兩日心煩意亂,寝食難安,就連去無上殿聽政也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旁人只當他是因為大羿的事情煩擾,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大羿,他的失魂落魄全是因為對雲裳的思念。
他曾一次次踏上軒轅的城門,雖然明知不可以,但卻滿心的期待看到那個機靈古怪的身影。
哪怕只是一抹模糊的身影,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
可是,希望在一次次落空之後,就慢慢變成的失望,最後碎成一地泥土,大風刮過,被積雪厚厚的掩埋。
他慢慢撫上胸口,想觸摸那精巧細琢的木雕解語花,觸感一片冰冷,他才發現,胸口再無一物,只剩心寒。
失去了,到底是真真切切的失去了。
今夜,一如往常,他拖着重重的步伐走下城門,行屍走肉一般行至大凰殿,擡頭望着披雲閣的大門,企圖在這裏再感受一下她的氣息。
羽織和羽鷺正說着話走出門來,看見姬俊皆是一驚,然後走過去象征性的行了個禮。
這個時候元妃估計早就歇了,所以他自然是來披雲閣的。
羽織尚且理智一些,素知殿下畢竟是帝儲,便道:“天寒地凍,雪未化盡,殿下站在這裏冷了些,不如回清心殿吧。”
羽鷺素日心直口快,言語間也是十分伶俐,說道:“殿下若是找人解悶,應該往西走,絲錦閣在那邊。”
羽織看羽鷺口不擇言,暗暗叫了聲:“羽鷺……。”
羽鷺卻并不收斂,冷冷道:“殿下已經選擇了月厘王女,何苦又要來披雲閣,我們姑娘,可不是那等随随便便的人。”
羽織呵斥道:“羽鷺,休得胡言。”而後一下子跪在地上,對姬俊道:“殿下恕罪,羽鷺只是一時沖動……。”
姬俊并無生氣,只淡淡看着怒氣沖沖的羽鷺道:“你說得對,這是我的選擇,一切都該承受的。”
姬俊說完,擡頭看了一眼月明星燦的夜空,月色清冷,再不曾托星入懷,他苦笑一聲,對月亮道:“你終究,還是把她弄丢了。”
羽織和羽鷺聽不懂姬俊的意思,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漸漸消滅在無邊的夜色中了。
同一片夜空,同一片星月,雲裳亦是無眠。
只要一躺下,昔日的點點滴滴就會蹦蹦跳跳的吸入腦中,讓雲裳覺得無比煩憂。
于是便只能起身,穿好衣裳,徑直走到院子中來。
這些日子,大家都對她十分關懷,事無巨細,好像生怕她受了什麽委屈。
就連十四和十七,也不再跟自己開玩笑,說話變的小心翼翼起來,她知道,大家是覺得自己被姬俊無端抛棄,所以格外照顧自己的心情。
她并不想讓大家擔心,所以白日裏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仿佛這件事對她沒有什麽太大的影響,只有到了深夜,思緒才漸漸沖破重重桎梏,一股腦的湧了出來。
淚水還是一如往常的灼熱,雲裳多想就這樣躲進眼淚中去,或者在眼淚裏,她才能獲得絲絲點點的暖意。
多少個無眠的夜晚,多少次勉強多吃,卻背地裏吐到胃口發酸,只是短短幾日的時間,雲裳便漸漸瘦了下去。
只是她不知道,這幾日,總有一個人站在身後,默默将她守護到天明。
愧疚和自責深深刻進大羿的心裏,此時此刻,雲裳落寞的身影,深深刺痛他的心。
他不僅暗暗握緊了拳頭,他在做什麽,他一心想要為九黎報仇,可是,是不是找錯了對象。
雲裳何其無辜,姬俊又何其無辜,可他竟然為了自己,不惜這樣深深傷害他們,而他們,如今不僅是他的至交好友,更是救命恩人。
況且,就算自己真的揭穿雲裳的身份,兩族大戰,對自己又真的有任何好處嗎,九黎到底是回不來了,天下還會有更多像自己一樣因為戰亂失去家人的孩子,這是自己想要的嗎。
突然,大羿覺得自己失敗極了,以前只是聽義父的吩咐,一點不曾懷疑自己做的事情,而今,經歷過一場九死一生,他突然覺得,好像自己做的這一切都是錯的。
大羿心內更加難安,一絲異樣的感情自心頭湧出,心裏暗暗道:“雲裳,你放心,我不會再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也不許任何人傷害你。”
夜色朦胧,明月依舊撩人,星光依舊炫美,只是賞夜之人各懷心事,全然不肯道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