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69 章

阿齋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生動形象地向邬遠山展示了——什麽叫一頭霧水。

皺了皺眉頭,阿齋上前一步:“哪位?”

邬遠山看上去真的很着急,左右打量了一番——國色天香樓這會兒還沒有開張,店鋪裏鮮有走動的都是面熟的小厮,邬遠山越看越着急。

一旁站着的白無期與他打交道的時日比阿齋要長,知道這位邬管家平日裏做事最求妥帖,不是這樣毫無理由就沖上門來要人的性子。

這麽着急,應該是真的事出有因。

上前一步,看着滿面愁容的邬遠山,白無期開口:“老邬,不要着急,先說說你到底要找誰?”

邬遠山聽到白無期這一聲,到底是鎮遠伯府最艱難那段日子裏他最相信的人,雖然現在和小天師搞到了一起……邬遠山揮了揮腦袋裏無關緊要的東西,對着白無期開口道:“就是當日你讓我去酆都鬼市找的那位姑娘,衡三娘。”

說着,還上手抓住白無期的手腕:“白先生,三娘是不是在國色天香樓,你們不要瞞着我!”

阿齋在一邊聽得一頭霧水,但好歹是确定了,這人嚷嚷着要找的,還真的就是自己那位冤家。

眼見着邬遠山用力抓着白無期的手腕,阿齋上前,一巴掌拍開他的手:“衡三娘不在國色天香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邬遠山被打開手的時候還有些怔愣,聽到阿齋這一句之後更是反應不過來:“不可能的,她不在你這裏,還可能在哪裏?”

阿齋蹙眉:“我也很想知道,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她不是應該在酆都鬼市嗎?”

“她不在啊!”邬遠山是真的急,這會兒眼眶都有些泛紅。

阿齋揉了揉眉心,直覺自己接下來的開口肯定要招惹麻煩。

一旁的白無期卻先她一步開了口:“老邬你怎麽會認識衡三娘的?而且,為什麽要跑到國色天香樓來找她?”

阿齋放下手:也是,現在也是不得不開口招惹麻煩的形勢了。

邬遠山往後退了兩步,一只手撐在桌子上,好像在斟酌着該怎麽開口。

阿齋看他的舉動,心裏料到了幾分。

衡三娘是做消息交易的買賣的,這樣的生意很容易招人惦記,有人求而不得會對她下手,有人求而得之卻不稱心如意,也會把由頭發洩到她的身上。早些年鬼市還在陰司的照拂下,那些小妖小怪根本近不了衡三娘的身。

可是前段日子蟠桃盛宴,阿齋去衡三娘那裏問敖修下落的時候也聽她說過,最近鬼市的情況并不好。

而且……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這麽想想,阿齋反而希望衡三娘現在面臨的局面是第一種,僅僅是招惹了小妖小怪的話,自己出面還能解決;但如果是第二種。

如果是衡三娘自己查消息的時候,捅到了某些人的痛處,這個麻煩,可能就不是那麽容易能解決的了。

但不管是哪一種,現在最重要的,是知道為什麽這個消息,自己會從邬遠山這裏聽說。

看邬遠山現在欲言又止的樣子,衡三娘之前應該是在他那裏,按照那位冤家的性子,一定千叮咛萬囑咐不讓邬遠山洩露任何事情。

邬遠山,又是個十成十的二愣子。

阿齋想了想,還是試探性的開口:“衡三娘之前在你那裏?什麽時候在你那裏的?”

邬遠山擡起頭,抿了抿嘴最後還是開口:“三日之前,三日之前她到了我這裏。小天師,”大概是看穿了阿齋還想繼續問下去,邬遠山先開口:“衡姑娘在我這裏的時候說過,小天師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所以我今天一早發現她不見了,才想到到這裏來找她。”

阿齋挑眉。

“我知道,你可能想問我,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我只是收留她在鎮遠伯府住了幾日,別的東西她沒有說我也就沒有問,而且,”邬遠山長嘆一口氣:“我一開始來的時候,還以為小天師會知道多一些的隐情,不想我開口後你的表情那麽驚訝,才覺得你可能,也不知情。”

阿齋顯然不相信邬遠山的說辭:“衡三娘是酆都鬼市的人,你應該知道她不是凡人,這樣的人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居然什麽都沒有問,就接納她住了下來?”

邬遠山:“我……”

“老邬确實會做這樣的事情,”白無期在一邊開口,說着還看了邬遠山一眼:“當初我也是這樣的,他也是在對我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收容我在鎮遠伯府住下的。”

阿齋還想說什麽,但看着白無期的眼神,還是将那些疑問咽了回去。

再看向邬遠山的眼神也變得平緩很多:“既然我們現在都不知道衡三娘發生了什麽,自然也就猜不出她人在哪裏。可能有危險,也可能是安然無事。”

“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如果我有什麽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阿齋說着就下了逐客令:“邬管家還是先回鎮遠伯府吧,有什麽事我會讓梁止去通知你的。”

邬遠山自然知道這是逐客令,但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小天師,真的會找到她的啊?”想着又開口:“如果小天師需要報酬的話,我會給的!”

阿齋好笑出聲,點點頭揮手:“你放心,該收的我都會收的。不要再惦記這件事了,如果我也沒有辦法找到她,你再着急,都是無濟于事的。”

邬遠山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所以不管再怎麽擔心,還是躬身一揖,離開了國色天香樓。

“二愣子學精了,還知道瞞着我們事兒呢。”

邬遠山離開後,阿齋跳上桌面,開口說了這一句。

白無期聽出她聲音有些悶悶的:“我知道。”

阿齋一個眼神丢過來。

白無期自然明白她是疑惑自己剛剛為什麽幫邬遠山說話,那個問題,那個【不明不白就接納入府】的問題,就是沖着要出答案來問的。白無期走到一邊倒了兩杯茶:“我跟邬遠山接觸過一段日子,他這個人,說難聽點就是你口中的二愣子,說好聽了,就是嘴巴夠嚴,心夠實。”

“他那麽擔心衡三娘的情況,都不願意在你這個衡三娘金口玉言唯一可信的人面前開口,那就是無論你用什麽辦法,他都不會開口的。”

“我想之後如果有什麽事,他可能還能幫上忙,沒必要為了一個他不會開口的事情,在這一步就把他吓跑了。”

阿齋接過他手中的茶:“沒想到你現在心思還挺深的啊,這麽一會兒功夫,都算計好這麽多東西了。”

“跟在手眼通天的小天師後面,總要機靈點,才不會給你拖後腿啊。”

手眼通天的小天師,聽到這一句卻沒有像往日裏那麽沒心沒肺的笑。

學着更機靈的小狐貍,往她面前走了一步,聲音在她頭頂:“擔心衡三娘?”

“我是真的不想擔心她。”

阿齋說着,長長呼出一口氣——剛剛從邬遠山進門開始說的第一句話,就開始被吊起來的這口氣。

“我認識衡三娘太久了,她不是一個會出這樣問題的人,”阿齋開口:“我剛剛想過了,能把她從酆都鬼市逼出來的可能性只有兩個,要麽她失去庇護,被小妖小怪找了麻煩,要麽,她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白無期明白她想說什麽:“如果是前一種的小妖小怪,她身邊有你這樣的朋友,不可能不來找你,先去找了邬遠山。”

阿齋啧了一聲:“原來根本就沒有兩種可能,是我自己太不希望是第二種,所以臆想出第一種來了。”

白無期将她額前幾縷頭發绾起:“不過我也沒有想到,我以為的衡三娘,不像是會給自己招惹,第二種麻煩那樣的人。”

“就因為她不是,問題才更嚴重啊,”阿齋慣常不樂意把事情從一開始就往最糟糕的情況想,但是這一次,是根本由不得她不做最壞的打算:“她是個,比我還怕麻煩的人,該做什麽不該什麽比誰都清楚,連錢都使喚不動。就因為是這樣的性子,才更讓人擔心這件事情的始末,到底是什麽樣的。”

白無期将自己手中那杯茶放到桌子上,捧着阿齋的臉頰看着她:“所以,你是打算管這件事情了?”

“誰叫,我已經是她口中,唯一可信的人了呢?”

阿齋在他的手掌中鼓嘴巴:“我發現我以前拼命要抓妖怪的時候,反而沒有這麽多麻煩事。認識你之後,越來越懶,麻煩的事情卻越來越多,每次都想跟你一起躲起來算了,但就是沒辦法呢。”

“還要你跟着我往麻煩裏闖,小狐貍會不會很辛苦啊?”

“不辛苦,”白無期低下頭蹭了蹭她的鼻尖:“你去哪裏我去哪裏,絲毫不懼。”

阿齋仰着頭,湊過去就親了一口:“嗯!真甜!”

同一時刻,一片黑暗之中,衡三娘雙手撐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四野中有壓抑地讓人不自覺要往下彎腰的氣息,長久的逃亡之後,衡三娘已經太疲憊,根本沒有力氣再挪動半分。

一陣寒涼的空氣将她團團包圍,衡三娘放棄似的松開手,轉過身看着黑暗之中,慢慢靠近的光亮。

半晌之後,她看着那光亮中已然清晰的人影。

嘴角是連嘲諷的力氣都沒有,只有平緩地聽不出一絲情緒的聲音。

她在說——

“謝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