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魂使 — 第 49 章 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別情

第49章 番外二 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別情

楊青青見的世面并不多,生前一直關在家中。自從娘發現她在繡活上天賦異禀之後,更是親戚都很少叫她去走,除了請過一個素有聲名的繡婆來教之外,她到死都沒見過生人。

那位繡婆是個面相嚴肅的女人,在楊家教了半年的課。繡婆的眼睛花了,再全不了針上的精細,所以才開始做這教姑娘刺繡的生意。每日早飯後,她侄兒趕着驢車送她過來,一直到日近昏黃,再來接她回家。

楊青青一開始很有些怕她,那樣一張臉,冷冰冰的,但凡楊青青出神了、針走錯了,她就拿手裏的針頭在楊青青手臂上一戳。力道不大,又隔了幾層衣裳,其實并不厲害,但楊青青那時小小年紀,皮肉鮮嫩,針紮的疼痛還是每每叫她能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跟母親哭過這回事,可母親說,這是下半城裏最好的繡婆了,嚴師才能出高徒,不過針紮一下,有什麽打緊?

楊青青只好噙着淚回去。

後來有一天,早起就陰雲密布,繡婆還是按時來了。她随身的布包裏總帶着一把傘,因此也不擔心落雨了回不去。可那天,暴雨從午後開始落,天早早黑成了墨。一直到楊家宵夜時分,雨沒停,繡婆的侄子也沒有來。

楊青青的娘只好叫上繡婆一起吃飯,嫂子在桌上笑嘻嘻地說,原是不管晚飯的,今日天氣糟得很,也是沒有法子。

繡婆臉上還是冷冰冰的,眼也不擡地接了一句:“勞東家管這一頓,今日的工錢便不算罷。”

楊青青有些坐立不安,一頓家常便飯罷了,又不是席面,如何抵得一天的工錢?更何況,繡婆就捧着一碗稀飯,很偶爾才動筷子夾面前的一盤豆芽菜,委實沒有吃多少。

楊青青看着桌上一家人,她家算不得高門大戶,繡婆年紀也不小,父親和哥哥都沒有回避,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只管吃飯。娘和嫂子得了繡婆的話,倒是心滿意足的樣子。

又想起方才在房裏上課時就聽到繡婆的肚子響過。她每天是帶着幹糧來上課的,中午楊家人自去吃飯,繡婆就留在屋裏,啃一個冷饅頭,或者一塊烙餅。

這還是楊青青有一回吃得快了,早回了房才瞧見的。她還是怕繡婆,但看着那冷饅頭就覺得不好吃,便每天快到午飯時分,就叫廚房的媽媽煮一壺熱水來添茶。

屋裏有熱茶,總比幹嚼着冷饅頭強些。她還想着,若是繡婆吃得好一點,興許就不會冷冰冰的,也不會拿針戳她了。

今日中午繡婆大約也只就着熱茶吃了那麽點東西,一定早就餓了。楊青青不敢跟母親和嫂嫂開口說錢財的事,不知怎的心一橫,伸長胳膊夾了母親面前的一盤回鍋肉。那是用鹹菜炒的,裏頭不是全肉,還有拿紅薯粉揉了、切成片狀的粉塊塊,但因着有肉油浸潤,滋味很好,是一般小戶人家做肉時常見的配菜,又好吃,又能撐分量。

楊青青沒敢夾真肉,只敢挑裏頭的紅薯粉塊塊。她把那塊又大又厚、粘着油水和鹹菜的粉塊塊放進繡婆碗裏,便飛速縮回手低下頭,不敢再看娘和嫂嫂的神色。

繡婆也沒說話,好在這頓飯很快就吃完了。這天夜裏繡婆也沒能回家,那雨落得像是破了天一樣,別說人要行走,便是驢車馬車,怕也寸步難行。

繡婆睡在了楊青青房裏,兩人蓋上被子,楊青青都快睡着了,才聽着繡婆突然說了一句:“姑娘,你別學得太快,太好。”

楊青青迷迷糊糊地,順嘴就問:“娘說要好好跟你學,有好女紅,才能找個好人家。”

徹底沉入睡夢前,楊青青好似聽到繡婆嘆了口氣。

很久以後,楊青青回想起來,大約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繡婆便很少再拿針紮她了。有時她繡着繡着打瞌睡,繡婆也不喊醒她,非要聽見有人往這頭走的腳步聲,才會拿手掌在桌下推一推楊青青的腿。

繡婆教了半年課,顧相城裏時興的花樣子,都一一傳授給楊青青。甚至還有一種從蘇州傳過來的繡法,不知她從哪裏習得,也教給楊青青了。結課那天,繡婆瞧着屋裏屋外都沒人,又跟楊青青說了一遍:“不要繡得太快,你會的也別全叫你娘和嫂嫂知道。”

這話她悄悄跟楊青青說過好幾回,楊青青總鬧不明白是為什麽。可是繡婆性子冷淡,不願話多,這已經是她跟楊青青師徒之間僅有的私房話了。

于是楊青青即便不明白,也還是照做。繡婆走了以後,楊青青本以為不用再上課,日子終于能松快些,可沒想到活卻越來越多。先是嫂子把她學成的繡品帶去走親訪友,又是母親去拜壽吃席,總叫她連夜繡些好東西做壽禮。

慢慢的,下半城那些小有餘財的門戶裏頭,便都知道了楊家有位手藝出衆的小繡娘。與上半城不同,下半城的人,就算楊家這樣有點錢的,也不過就是能請個把婆子,能吃上飽飯葷肉而已,家裏的女眷時不時還要跟下人一起煮飯燒水,做些繡活去賣,更不是什麽稀罕事。

楊家人都精明,沒拿着楊青青的繡活去夜市裏擺攤,或是送到繡莊上寄賣。他們就走下半城裏那些還算殷實的人家的門路,只做後院女眷的生意。

在後院中有了名聲,比在街頭賣帕子價高得多。

娘和嫂嫂帶回來的生意越來越多,楊青青每日睜開眼就得拿起針,到夜裏,全家的燈油都省着堆到她房中,就為了讓她再繡多一點,繡快一點。

楊青青這才漸漸明白,繡婆為什麽要讓她別繡太快,別繡太好。

可她已經藏了不少,還是擋不住娘和嫂嫂滿面紅光帶回來的單子。

娘說:“莫說家裏苛待你,滿下半城去問問,有幾個姑娘能有福請女紅師父上門的?你年紀小,正好趁着這些時候,多做些,也是給你自己攢嫁妝。”

嫂嫂說:“青青,你那繡婆可不便宜,家裏本就不多寬裕,還為了你花出去這麽一大筆銀子,連你哥哥的冬衣,你侄兒的果子錢,都是省了下來的。現在學成了,多做些,這錢才算沒白花嘛。”

爹和哥哥什麽也不說,除了吃飯,他們很少跟楊青青見面。

好多次楊青青點着燈趕繡活,實在困得睜不開眼,又被自己的針頭紮醒。她就總是一邊噙着指頭哭,一邊想起繡婆來。她那樣好的手藝,以前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

然後楊青青心頭咯噔一下,忽然想到,接送繡婆的一直都是她侄子,她好像從來沒提過自己有丈夫、有兒女。

是不是她們這樣的繡娘,就是會關在家裏做一輩子的活,出不了門,成不了親?

她雖出門得少,卻也知道,一般姑娘家,十幾歲就成婚了。若爹娘慎重一點,女兒十五六歲出嫁,便從十來歲起就開始精挑細選,尋個靠得主的女婿。楊青青捏着繡花針等到自己滿了十五歲,也一直沒聽到爹娘為她說親的消息。

她咬着牙,不敢問一聲。只日複一日地待在那間閨房裏,一睜開眼就默默拿起針,眼睛熬得越來越痛,連頭發都因着長年不見天日,心思郁結,從黑油油的,變得黃恹恹的,一梳就掉一大把。

楊青青看着手裏那一把黃發,找了塊碎布頭,悄悄用黃發繡了一棵碩果累累的柚子樹。

春華秋實,楊青青原以為自己和天下別的女子一樣,終會有開花結果的那一天,勤勞善良地過一輩子,結出沉甸甸的、黃澄澄的果實。

可到頭來,她結出的只有一把一把的黃頭發。

終于,等到她二十三的那一年,娘氣哼哼地找了媒婆來。這事還多虧了楊青青的大哥,他在外頭管着楊家那個小鋪子,跟隔壁幾個掌櫃一起去吃酒的時候,席上有人喝多了,大着舌頭說楊掌櫃了不起,命真好,別人家是哥哥養妹妹,他楊家是妹妹養哥哥,養全家!那雙巧手,一根繡花針,就不知給楊掌櫃掙了多少金山銀山呢!

那人素來與楊家哥哥不太對付,借着酒勁臊他。可大庭廣衆之下,酒樓裏來來往往,熟悉的打個哈哈,不熟的卻是跟着哄笑成一團。

楊家哥哥自覺丢臉極了,回家就耍酒瘋大鬧一場,逼着爹娘快些把妹子嫁出去。楊青青悄悄在心裏謝了那個不知名的掌櫃。

幸好,楊青青生得着實貌美,縱然已經二十幾歲,面色蒼白頭發枯黃,那媒婆一見她的臉,還是拍着胸脯保證說一定能尋個好人家。

楊青青不知道是怎樣的好人家,反正爹娘兄嫂應是都滿意的,換了八字定了親,聘禮一排排擡進門,他們臉上都喜洋洋的。

楊青青也喜洋洋的,她做了這麽多年的繡活,終于真正地給自己繡起了嫁妝。嫁衣,帕子,棉被,枕頭,一件一件,拿出了繡婆教給她壓箱底的功夫,看得嫂嫂又酸又悔。若早知楊青青有這一手,不曉得能多掙多少銀子!

楊青青不理她,只管一心一意繡嫁妝。不管那頭是怎樣的夫君,總歸是出了這間房門,總算有了開花結果的可能。

可惜天不垂憐,楊青青死在了拜堂前。她累得睡在滿屋錦繡中,油燈倒下來,點着了她枯黃的頭發,也點着了她的嫁妝,她那棵碩果累累的柚子樹。

楊青青見過的世面實在太少,她說不想做人,鬼差問她當了鬼能做什麽,她半天想不出來,還是只能回答一個針線活。

正好棺門巷缺個裁縫,鬼差便大筆一揮,審了楊青青一生功過,放她去棺門巷裏開鋪子了。

那真是她從沒享受過的自由和快活。沒有人叫她起床,沒有人在耳邊喋喋不休地催她快點,再快一點。每繡好一只荷包,縫完一件衣裳,都有錢真真切切地落進楊青青的掌心裏。

她拿着自己掙來的錢去逛顧相城的夜市。活了二十幾年,除了很小的時候跟着娘出來買過一回胭脂,她就沒來過這個夜市。她看着滿大街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明明自己是個死人,還是覺得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是緊張的汗,也是興奮的汗。

得了自由,她還循着記憶去找了自己未婚的夫君。他重新尋了一門親事,據說還帶着人上楊家讨回了聘禮。成親那天,楊青青舉着傘站在人堆裏看,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跟楊青青的爹差不多年紀,宅子很大,比楊家有錢。

如果楊青青不死,她會是這個男人的第三個續弦。

她心裏有些奇怪,既有幾分高興沒成為這個人的妻子,又仍然可惜自己白活一生,終究沒能拜堂成親。

從他家出來,楊青青又去她一直好奇的上半城到處走,到處看。天黑回到下半城的夜市,卻在黃果樹底下看見了繡婆。

十幾年過去,繡婆的眼睛已經全瞎了。她在黃果樹下擺了一個小攤,支着一只竹篾,上頭放着幾塊帕子。身邊有個小丫頭跟着,看着才七八歲。

楊青青走過去拿起帕子看,針腳歪歪扭扭,圖案倒是很大氣。想來,是瞎了眼的繡婆教導,然後讓這小姑娘拿針繡的。

小姑娘見有客人,忙扯出一張笑臉:“姐姐,買帕子嗎?這都是好東西,下半城沒幾個會這種繡紋的。”

楊青青看着繡婆,問那小姑娘:“這是你祖母嗎?”

繡婆朝着她聲音的方向望過來,可惜什麽也看不見。

小姑娘搖頭:“是我姑婆。”

姑婆。想來這就是那個天天接送繡婆的侄子的女兒了。

楊青青随手挑了一塊帕子,正要走,繡婆卻喊住她:“姑娘,你成親了嗎?”

楊青青捏着帕子,搖搖頭才記起她看不見。于是開口說:“沒有。”

繡婆皺巴巴的嘴唇幾度張合,終是沒再說話。楊青青走了兩步,又轉過頭來看着小姑娘,一字一句跟她說:“小妹妹,學刺繡,不要學得太好,不要學得太快。”

她看見繡婆擱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發抖,轉身回了棺門巷。

從那以後,繡婆每天都來,在同一棵黃果樹底下。她常常枯坐一夜,也賣不出去一塊帕子。楊青青再沒跟她說過話。直到有一天,楊青青照常出來逛夜市,黃果樹下已是空空如也。

她打聽着去了繡婆的家,那裏正在辦喪事。繡婆的侄子算是有良心的,在自己家旁邊另搭了一間木板房給姑姑住,靈也停在那裏。

靈前冷清,只有那個小姑娘跪着燒紙,外頭空空落落,連個來探望的人都沒有。

繡婆的魂魄已經不見了,不知是選了奈何橋頭的哪一條路。楊青青現了身,在小姑娘驚訝的目光裏進門上了柱香,卻見一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挂着包袱走進來,皺着眉頭左右打量,然後問這屋中僅有的大人楊青青:“請問,這裏是繡婆柳氏家麽?”

楊青青點點頭,指着靈位:“她已過世了。”

那年輕人大失所望,滿臉灰敗之色。卻還守禮,添了香燭才出門。走了半天,他突然回過頭來,看着跟在他身後的楊青青:“不知姑娘為何跟着我?”

楊青青一愣:“我要回家,不是跟着你。”

那青年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他将楊青青誤認為柳家的人了,不知她也是上門祭拜的。道了歉,仿佛為了消解尴尬似的,又找話說:“姑娘與那繡婆有親?”

楊青青垂着眼睛,帶着幾分失落:“她教過我女紅。”

誰知那青年卻眼睛一亮:“真的?那姑娘學了多久?可會飛花糁針?”

那正是繡婆教給楊青青的蘇州針法。原來這青年人是從昌仆趕過來的,就為了找繡婆學飛花糁針。他家也做繡坊營生,有個不學無術的兄弟,偏偏花言巧語最會哄老爹開心。這青年人是老大,叫趙碧濤,從小醉心針線,一心要把繡坊做好,眼見着弟弟要哄得老爹把繡坊全交給他了,哪裏忍得住?

幸好老爹還沒全糊塗,被兩個兒子吵得頭疼,忽地想起來多年前得過一塊飛花糁針的屏風,便随口說,誰能學會這個,誰以後就是東家。

老二私房多,一聽此言,便帶着幾個繡娘大手筆地雇了船往蘇州去。趙碧濤心知追不上弟弟,他也沒有那麽多私房錢夠他去一趟蘇州的花用,便四處打聽,終于在一個老繡娘處聽得顧相城有個姓柳的繡婆會這門手藝。

得知楊青青學過,趙碧濤高興得要跳起來,不管不顧地抓着楊青青的手,求她一定要教給自己。

楊青青看着他拽住自己的手,從沒有男人抓過她的手,連爹和哥哥都沒有牽過她。莫名其妙的,她就點了頭。

趙碧濤不可能去棺門巷,楊青青與他約好,每日黃昏時分,在碼頭方向的長亭見面,那地方離棺門巷不遠,因着靠近渡頭,附近有不少便宜的客棧,趙碧濤可以安心住一段時日。

楊青青總是提着一盞油燈去,那盞燈看起來平平無奇,有些昏沉,可擺在亭中,趙碧濤只覺得手裏的針線分外清楚,不由啧啧稱奇。

但他很乖覺,發現楊青青不願多談,便什麽也不問。他知道這位楊姑娘一定有很多秘密,比如她一個姑娘家,為何黃昏時分還能一個人出門?她穿着也不差,家中父母想來也不是窮苦人家,竟不在乎女兒安危和聲名麽。

楊青青知道他的疑惑,可無從解釋,便任他自去猜測,反正他是個聰明人,始終沒有開口問。

飛花糁針,其實并不很難,只因山高水遠,蘇州的東西要傳到西邊這等邊涼之地,實在不易,便也物以稀為貴了。楊青青沒教幾天,趙碧濤就已經學會了,卻仍然裝作不太明白的樣子,日日來赴約。

算算日子,趙碧濤那個弟弟大費周章直奔蘇州,眼下恐怕還在路上,趙碧濤的時間綽綽有餘。楊青青心想,他恐怕是想趁着有空閑,把這門手藝吃透,果然是醉心刺繡的癡人。

于是楊青青教得愈發仔細。直到那一日,她第四遍給趙碧濤講一處翻針的細節,随手抓過趙碧濤的繡繃一看,卻發現他在另一處早就繡好了。

趙碧濤手足無措,只好承認道:“我,我其實已經學會了。”

楊青青終究不懂這些,很是奇怪:“那你做什麽要哄我一直教你?”

趙碧濤紅着臉:“我,我,我想跟你多在一起。”

楊青青這才反應過來,一張死人臉也跟着紅了。她不知該說什麽做什麽,索性咻一下站起身,提着燈就走了。

第二日,趙碧濤坐立不安地等在長亭裏,生怕楊青青再也不肯出現。他雖然喜歡楊青青,喜歡她認真做活的樣子,也喜歡她臉上總揮之不去的那股奇異的天真,但卻對楊青青一無所知,連她家在哪兒都不知道,如若她不來這裏,趙碧濤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幸好,太陽都要快要落入江底時,楊青青終于提着燈出現了。她遠遠地站在亭子外,跟趙碧濤說:“你想跟我成親嗎?”

趙碧濤的臉紅得不成樣子:“實不相瞞,我家中,原給我定了一門親,只因她守孝,耽擱至今。”

楊青青沒有說話,趙碧濤急道:“你放心,若你願意,我回去就商量退親。”

“可是,”楊青青搖搖頭,“她已經耽誤了青春,你還要退親,叫她以後怎麽辦呢?”

她想起了自己那沒結成的婚姻,聲色發冷:“這世道,老姑娘是找不到好夫君的。”

趙碧濤臉上的紅暈終于消退,變成了成片的慘白。

楊青青看着他的樣子,知道他對那位未婚妻心有不忍,倒是笑了出來:“趙碧濤,你好好回去成親罷,別再想着我了。我,不能嫁給你的。我祝你們白頭到老。”

她早就死了,人世間有再多的好姻緣,再多的好兒郎,也都與她沒有關系了。她那沒拜成的堂,還是到陰間去尋吧。說不定,哪一天真會有那麽一個苦命的好人,也不想做人了,來了棺門巷,與她楊青青做成了伴。

趙碧濤是三天之後走的。他在長亭中等了三日,楊青青再也沒出現過。正是暮春時節,渡頭楊柳青青,他上了船還往岸上看了很多遍。

仿佛看見一個打着傘的姑娘站在楊柳樹下,躲在人群中悄悄送他,又仿佛那只是江濤微茫裏,霧蒙蒙中,他的眼睛生出了一點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