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魂使 — 第 50 章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第50章 番外三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地府閻王叫佟若木,生前就是清平鄉裏遠近聞名的潑婦。

她爹倒是脾氣好人緣好,連她的名字也是拖了爹的福,請到鄉裏頭教書先生給幫忙取的,不然也只能叫個春花、紅霞,一個村裏喊一聲,能喊出來七八個。

可惜佟若木半點沒遺傳到老爹的好人緣,她從小能幹,也從小就能幹架。

說起來,她還活着的時候,那人間還沒這般多的規矩,女子能出門,能上工,能買春,還有能做官的。因此潑婦也并不罕見,只要能掙錢腰杆子硬,誰又真的喜歡伏低做小跟男人讨飯吃呢?

可佟若木實在是潑得太厲害了,清平鄉裏頭一份的潑,聲名遠揚到有鄰近鄉鎮的人都管清平鄉叫那個“潑婦鄉”。

佟若木是一早成了親的,男人叫付生,兩人是鄰居,還在光屁股的時候就認識了,從小一起放牛割草,砍柴耕地,彼此連對方腋窩裏生了幾根毛都知道。

佟若木一來葵水,兩人就在放牛歇涼的時候,在牛滾凼旁邊的草地上把事給辦了。佟若木發育得晚,那會兒已經快十七了,父母也沒那許多講究,兩斤牛肉一擔麥子,就叫佟若木過了門。

在過門以前,佟若木的名聲還只是個“兇丫頭”,那雙嘴皮子罵得全村無敵手,又高又壯的身板,動起手來也是一個打五個。因此她家裏雖然地少錢少,老爹又是個好脾氣,卻還真沒什麽村霸敢來欺負的。

說不得,不少窮人家還多羨慕佟家有這麽個虎虎生威的閨女,鎮住了多少見人下菜碟的刁難。

結婚之後沒多久,佟若木又鬧出一樁事來,徹底把名頭從“兇丫頭”變成了響亮的“潑婦”。

她提着一柄缺了口的柴刀,把她婆母給趕出家門了。

她與婆母本也是從小就熟識的,鄉裏頭出了名的碎嘴子慫貨,又愛說人小話,又最怕事,好幾回因着多嘴惹得人上門鬧事,都只會哭爹喊娘地跑到隔壁求佟若木幫忙。

佟若木也不喜歡她,但喜歡她兒子,又是鄰居,于是前前後後給她壯了不少威風。

因着這些事,成親之前她們兩人的關系不好也不壞。拜堂前佟若木她爹還說,付生他娘可不好相與,你去他家做媳婦,少不了有氣受。

佟若木撸着袖子繼續翻菜園子,往地裏呸了一口:“我跟付生過日子,她別來惹我就行。”

成親之後,付老娘仗着做了婆母,果然擺起款來。熱天收麥子的時節,佟若木天蒙蒙亮就帶着男人和公爹出門去做活了,趁着涼快多收些,等日頭升起來才回到家,冷鍋冷竈,婆母還在打呼嚕。

付生氣得大吼了一聲:“娘!”

他娘生生被震醒,還振振有詞道:“都有新媳婦了,哪有婆母還起來煮早飯的道理?”

佟若木猛地把手裏割麥子的大鐮刀往門框上一砍,生生嵌在了裏頭,吓得付老娘差點尿褲子。佟若木卻沒沖進去打她,而是把付生往外一扯,房門一合,鐮刀拔出來插在門環上,就把婆母關在了屋裏。

“你既不肯起來做早飯,也不用出來吃飯。”佟若木把付生和一向不敢多言的公爹往外一推,指揮着這個打水那個點火,三人一起做了早飯,一邊吃一邊聽得婆母在屋裏破口大罵。

公爹是個嘴笨的,這麽多年在外頭跟媳婦一樣怕事,回家了媳婦窩裏橫着鬧,他還是跟在外頭一樣,笨嘴拙舌,膽小怯懦。

見付老娘越罵越難聽,他便有些想開了門息事寧人。可一看兒子,幹了一早上的活,回家連頓早飯還要自己煮,正火氣上頭,一言不發。再看兒媳婦,老神在在地吃飯,三兩口就啃完一個餅,壓根就當聽不見。

他沒了法子,只好吃完早飯,又跟着兒子兒媳去了地裏。他們老夫妻倆身體都不大好,幸而付生一向力氣大,家裏的活多半都是他幹,如今有了個兒媳婦更是如虎添翼,不到最熱的晌午,一塊麥地就收完了。

至于付老娘,就這麽在屋裏關了一整天,佟若木幹完活回家也不發話,誰也不敢去取門上卡着的鐮刀。還是入了夜,公爹得進屋睡覺了,佟若木才輕貓淡寫地取了刀。

她那婆母餓了一天,這會兒早沒力氣罵了,見着門開,本想立刻喊死老頭子拿吃的,一見佟若木抱着胳膊站在外頭,就吓得一抖,愣是什麽都沒說。

這事原本以為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第二天,佟若木帶着付生去給自己娘家收麥子,付老娘在家裏又閑出屁來,記恨着佟若木關她一天,便悄悄燒了一壺熱水,跑到佟家屋後頭的菜地,把正挂着果的黃瓜秧全燙死了。

那片菜地一直是佟若木打理的,她最喜歡的就是種菜。春天種豌豆,夏天種黃瓜,秋天還有黃花菜。她有力氣又聰明細致,連種出來的小蔥都比別人家的水靈粗壯,吃不完的擔到菜市裏賣,總是一擺出來就被搶完。

佟若木寶貝這片菜地,家裏頭誰也不許插手的。結果就出去收了半天麥子,回來一看,瓜秧已經全部蔫死。

佟老爹哎喲哎喲地喊,佟老娘也跑出來看,都心痛得不行。佟若木沉着臉,站在原地看了半天,終于在瓜秧底下找到一個還有些溫熱的泥窪,一看便是有人潑過熱水。再一瞧,瓜葉子底下還蓋着一個腳印呢。那花紋,還是佟老娘納的底子,算給親家母見禮的。

付生又是氣又是急,還來不及說話,佟若木就大步往付家走去,順手在院裏墩子上拔了柴刀,直沖進付老娘房裏。

那沾了泥的鞋子還在床底下擺着呢。佟若木瞟了一眼鞋子,冷道:“蠢貨,要殺人都擦不幹淨血。”

付生追進來就拽着佟若木,急出一腦門子汗:“若木,殺不得,殺不得!”

付老娘總算反應過來這是被發現了,要殺她,當即慘叫一聲,差點沒暈過去。等那口氣回過來,又開始扯着嗓門吼:“殺人了!佟若木殺人了!救命啊!”

佟若木一把推開付生,拿刀指着付老娘說:“我不殺你,你滾出去。今日你要是不滾出這個家門,我就砍死你。”

那菜地是她的命根子,心肝肉,付老娘敢燙死她的黃瓜,她就真敢要了付老娘這條賤命。

付老爹跑過來,也是吓得兩腿發軟,想勸又怕了佟若木的刀,只好抓着付老娘,一疊聲地喊:“先出去,先出去。”

付老娘又是哭又是喊的,竟然就這麽被拽出了家門。跨過了門檻她才反應過來,登時胳膊一甩,就地坐下,扯着嗓子嚎起來:“沒天理啊!佟若木要殺人啊!我是她婆母啊!”

周圍鄰人都圍了過來,佟若木威名在外,還真沒人敢勸,倒也有不少看熱鬧的,就想等着看佟若木是不是真有殺人的膽子。

佟若木拎着刀就出來了,往門口一站,一尊惡鬼一般:“我還沒動手呢,各位鄉親都做個證。我只要這婆娘滾出去,要是她不肯,就莫怪我姓佟的下得去手。”

一個做兒媳婦的要趕婆母出家門,實在是聞所未聞,當下就有人開始勸和了,尤其是那些自己做了婆母的,聲聲挂着孝道和氣。但付老娘的名聲本也不好,鬧成這樣,大家都知道多半是她又做了什麽缺德事,因此勸架也沒什麽底氣。

付生漲紅着臉出來,趕老娘出門的事他做不得,可這個媳婦,他也真的惹不起。更何況,這事本來就是他老娘的錯,佟家本來就地少,多虧了佟若木那菜地打理得好,這才能添些進項吃飽飯。老娘上門做這種缺德事,往重了說那就是斷人生路,他哪有臉勸佟若木大度?

可佟若木已經瞧明白他的臉色了,也不糾結,拿刀指着付老娘道:“你要是不敢,我就回家去了。以後你跟我還跟從前一樣過,我只不做你家兒媳婦。”

說完,把那柴刀往付老娘面前一甩,砸得付老娘渾身一顫,哭聲收不住,就地打起嗝來。佟若木自在地進了屋,把自己的東西,陪嫁的被褥衣裳,連付老娘那雙沾了泥的鞋也一起裝着,一只大木箱子她單肩就扛起來往外走。

付老娘慌了神,腦子一抽竟罵道:“那你家也得把聘禮還回來!”

佟若木看傻子一般看着她:“你能還我一個閨女身子不?腌臜的蠢貨,空長了張嘴,竟只曉得拿來放屁。”

她是半點面子也不給了,走兩步又扭頭看着付生:“你去鄉裏頭抓一碗避子湯來,畢竟睡了這些日子。只要這惡婆娘在一天,我就不可能生你佟家的孩子。”

付生咬着牙,他老娘正期待着他給自己做主呢,他卻猛一點頭:“好,我聽你的。”

佟若木心滿意足地回家了。他爹娘沒二話,那時候,女子再嫁不稀罕,聽說長安城裏滿大街的貴女,還有不成婚光養一堆少年郎玩的呢。他們佟家也就是窮,不然也樂意給佟若木養他十七八個俏兒郎,換着玩。

經此一役,佟若木就成了遠近聞名的潑婦。別人喊潑婦,又帶着幾分嘲又含着幾分怕,佟若木全然不管,離了那個婆母,她照樣過快活日子。付生時不時來找她,她不讨厭付生,照樣跟他親熱,只是回回都要一碗避子藥。

若付生找了別人她管不着,既在她這兒,那就得聽她的。想叫她給那個付老娘生孫子,做夢。佟若木只當自己快快活活不花錢地玩了付老娘的寶貝兒子。

跟其他地方比起來,清平鄉的日子不算難過。因着靠近長安,買賣便利,即便是佟家這樣沒地的窮人,也能種菜賣補貼家用。可惜就在佟若木回家後不久,新種下去的菜種才冒了寸把高的秧苗,清平鄉就遭了難。

長安城裏的皇帝生了場病,病一好,吓怕了,就開始求仙問道。有個道士進了宮,跟皇帝說要建九天閣,誠心叩拜,九層通天,方可長生不死。

長安城裏頭的兵丁各有其職,建樓的大官調派不動,就來長安周邊的鄉裏頭抓壯丁了。

佟家沒有兒子,付家卻有個付生。官兵進來抓人,付老娘屁滾尿流地沖去隔壁找佟若木幫忙,可佟若木不在,她新種的菜長得太慢,今日一早就去隔壁鄉裏找人要雞肥去了。

佟若木扛着兩袋臭烘烘的雞肥回到家時,付生已經走了老半天,村子裏的年輕男人都被抓了個幹淨。付家老娘的哭嚎聲傳出去老遠,又跟村裏其他的哭嚎聲糾纏在一起,煩得佟若木一夜沒睡好。

這事她是沒轍的,人已經進了長安城,搶都搶不出來,還操那麽多心做甚?于是還種菜耕地,照樣過自己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又在賣蔥的時候遇到一個賣姜的漢子,因為腿瘸才沒被抓去修九天閣,實際衣裳底下卻藏了好全乎一身腱子肉,佟若木高高興興,得了個新相好。

九天閣建了很久很久,好幾年後才有人遞了消息來,說是付生從架子上摔下來死了,屍體統一放在亂葬崗,叫付家人自己去。付老娘只知道哭,付老爹大恸之下中了風,最後還是佟若木跟相好借了輛板車,去亂葬崗把付生的屍體領了回來。

那裏還有許多無人認領的屍首,都是健壯男兒,沒有累死在地裏,沒有上戰場,也沒死在哪個花娘的床上,都叫死在了皇帝的成仙夢裏。

一年秋末,天降一場大雨,瓢潑一般,長安城裏發起洪水,從屍首成堆的亂葬崗裏一漫過,就發了瘟疫,很快從長安城一路往城外蔓延。

清平鄉裏沒有藥,付老娘沒挨幾日就走了。付老爹一個人躺在床上等死,佟若木想起付生,想起小時候付老爹會背着付老娘偷偷拿蘿蔔幹給佟若木吃,便把他拿被子裹着,背回了自己家。

誰想這半癱的老頭子身體倒是經得住折騰,竟成了佟家最後一個染病的。原本鄉裏大夫還說有病人要隔離,可這瘟疫蔓延得太快,村裏家家戶戶都有病人,隔離便也形同虛設。佟若木身體強健,染病燒了兩日,自覺還有力氣,便背着簍子漫山遍野找吃的。洪水一過,地裏早就什麽都不剩了,她見着什麽挖什麽,有時候運氣好,撿到小魚小蝦,便拿回去煮一鍋和着草根樹皮的魚湯。

就這樣吊着命捱着,佟若木的爹娘沒捱住,她那個相好也沒捱住。清平鄉裏一多半的人都沒捱住。

最後,家裏只剩下瘦了一大圈的佟若木,和本就卧病在床的付老爹。

直到死的人夠多,瘟疫自己慢慢沒了,清平鄉的人才終于見到那早就說過“會來看診發藥”的朝廷隊伍。兩個大夫,帶着一隊士兵,白布把頭臉裹得只剩一雙眼睛,坐在村口發藥。有人看診,那大夫身子後仰半天,伸兩根手指頭摸一下脈,就随手抓一包藥讓人趕緊走。

佟若木背着付老爹過去,見狀也沒叫大夫看診,自己拿了桌上兩包藥,扭頭就走。多虧大夫和那些士兵都怕死,見她背着一個奄奄一息的老頭子,如此不給臉面,竟也沒追上來打罵。

不知是運氣好還是身體好,那兩包不知是什麽的藥,熬了一人灌下去一碗,佟若木和付老爹竟都慢慢好了起來。從此付老爹就住在了佟若木家裏,佟若木把菜園重新收拾出來,也不再種麥子了,麥子要趕收,她一個人忙不贏。

兩人就靠着佟若木的菜園子過活。

等到全國各處都沒了瘟疫的蹤跡,皇帝才終于從宮裏出來。他那個樓是不好接着建了,聽說有不少當官的當着面罵他,說他勞民傷財這才遭了天譴。皇帝殺了不少人,還是堵不住他們的嘴。幸好那個道士又說,皇帝可禦駕終南,上山問道,既能通神得道,又可為百姓祈福,平息議論。

于是皇帝出了長安城,一路往終南去,正好要經過清平鄉。為了祈福愛民的好名聲,車隊沿途發放糧食,一人可領巴掌大的一袋麥子,磨成粉也能吃上幾日。

發麥子的比皇帝禦駕先到清平鄉,這樣等皇帝過來的時候,事情已辦完沒人堵着路,領完了麥子的百姓也好跪在兩邊山呼謝恩。

佟若木要領兩袋,因為家中有兩口人,發麥子的卻不肯給,旁邊有看不過去的幫着作證說她家的确有卧病在床的老公爹,卻又有其他瞧不上佟若木的,躲在人堆裏隐着臉唱反調:“一個潑婦,連丈夫都沒有,哪來的公爹?就是想騙皇帝的恩糧呢!”

佟若木先不管麥子了,扭頭就鑽進人堆裏,一雙大掌毫不費力就把那躲着說話的人揪了出來。是鄉裏頭的王雞爪,他有一只手畸形如同雞爪。佟若木跟瘸腿相好的消息傳出來時,這王雞爪還跑到佟家,自覺也能睡上佟若木,誰想被佟若木一鋤頭打了出去,還拿繩子捆着,把他一路拖去他家,照着大門砸進去,大嗓門喊得左右都知道:王雞爪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活像個男妓似的上門求她佟若木做恩客。

佟若木二話不說,一膝蓋把王雞爪壓在地上,擡拳就揍,直痛得王雞爪哭爹喊娘。旁邊發麥子的官兵也跟着看起戲來,直到傳令兵說皇帝要到了,才有人拿刀架着佟若木把兩人分開,驅趕着鄉民都跪在了道兩邊。

佟若木不想跪皇帝,也不想謝恩,被壓着跪了下來,便悄悄打開袋子數麥子玩。一打開才發現,說好的一袋麥子,倒有一大半都是空殼和碎石子。

路兩邊的百姓還在乖覺地叩拜謝恩,佟若木遙遙望着皇帝的車架,只見那白胖的男人高高坐在上頭,眼睛懶洋洋地噓着,嘴上挂了半個笑,敷衍地朝下頭揮了揮手。

佟若木啪地一聲把手裏的麥子砸在了路中間,驚得當頭的馬高揚起蹄子,嘶鳴不已。

官兵還沒反應過來,佟若木已站直了身子,大吼道:“跪個屁,都站起來!皇帝發的不是麥子,是石子。”

種地的百姓,哪個又知道皇帝究竟是做什麽的,他們跪的都是這袋糧食。一聽佟若木的話,一看那路中間散了一地的石頭渣滓和空麥殼子,便紛紛拆開自己的袋子看,果不其然,都抓不出來一把能吃的。

頓時群情激奮,才反應過來的官兵根本沒來得及壓住,人一群一群地站了起來,吵着要皇帝換了真糧食來。

皇帝在車上吓了一大跳,說來他也有些冤枉,做皇帝嘛,要做善事要好名聲,一句話吩咐下去就是,他哪有空檢查下頭人領到的究竟是麥子還是石子?

左右只要這些事不傳到皇帝和禦史的耳朵裏,發什麽都不管他的事,史書上照樣寫他愛民如子。

佟若木到了地府以後學了認字讀書,才知道後來有個詩人專門寫過一首詩說他這種想成仙想瘋了的皇帝。詩裏說,劉徹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費鮑魚。

全天下只要做人的,都耐不過月寒日暖煎人壽,偏偏這些做了皇帝的,吃得太飽,閑得發慌,金山銀山不夠用,天天想着要做神仙。

這才真是不識青天高,不知黃地厚,不曉得人有人的命,神仙們最看不起的就是做皇帝的。

只是佟若木當時并不知道,這皇帝到死也沒做成神仙,反而是她這個被皇帝下令砍死的潑婦,诶,就是有這個命,不僅做了神仙,還是閻王,專門索命的大神仙。

隊伍亂起來之後,那些當兵的雖然兇狠,卻也有所顧忌不敢下狠手,畢竟是當着皇帝的面,還捅破了拿石子充數這回事!

沒成想他們倒有個體恤下屬的好皇帝,一聽來報的人支支吾吾說什麽前頭有個潑婦貪心不足,帶人鬧事要更多糧食,當下問也不問,揮手就下令:“如此刁民,就地斬殺!”

得了金口玉言,士兵們頓時底氣大增,幾刀撥開混亂的人群就朝着佟若木沖去,也顧不上一路砍傷了多少無辜。

佟若木雙目充血,眼見着今日是無法善了,她再厲害一個潑婦,也不能從這麽些官兵手裏逃得性命。索性奪了一把刀,左揮右砍,直朝皇帝禦駕沖過去。

她本就強健靈活,發起狠來,一時間竟沒叫那些當兵的摁住,直舉着刀血赤糊拉地沖到了皇帝不遠處。眼見着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女閻王沖到跟前這麽近,皇帝吓得手腳都軟了,忙不疊地拍着扶手大罵:“來人!來人!斬了!把這潑婦給朕斬了!”

這是佟若木生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不知哪個當兵的闖到她背後,一把刀貫穿了她的前胸。她一張嘴就呼嚕呼嚕冒血,想罵天罵地罵皇帝也罵不出來,幹脆死死瞪着不遠處吱哇亂叫的皇帝,直到斷氣也沒閉上眼。哪怕她死了,也要瞪得皇帝做上幾天噩夢才夠本。

進了地府之後,佟若木原也只想随便領個種地賣菜的鬼差事,上頭有個帶兵的卻喜歡佟若木,要調她去做陰兵。

佟若木就問:“跟你當差,能讓我見着皇帝怎麽死的嗎?”

鬼将軍大笑三聲:“絕對叫你給那狗皇帝送終。”

于是佟若木就做了陰兵。鬼将軍沒有食言,還開了個小小的後門,皇帝臨終前一個月,日日睜眼就能看見佟若木胸口插着把刀站在她床前,手裏還拎着一袋石子。

皇帝是被生生吓死的,他跟那個道士說了無數遍有個女鬼纏着他,道士說,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妖魔鬼怪豈敢近身?

佟若木心滿意足,真給皇帝送了終,親手拎雞仔一般拎着他的魂魄扔進了閻王殿。那時的閻王還是個滿臉胡子的漢子,橫眉怒目的,一進去就要人下跪,說話也是本王本王,跟人間的皇帝一個德行。

佟若木交完差就巴不得趕緊離閻王遠點,一邊走一邊暗自嘀咕:這閻王不行,得我來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