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深深茫然了。
是魔界之中随處可見的護陣結界上所镌刻的那個“瑜”字?
還是傳說中離家?出走了五百多年的魔主夫人,名諱裏所帶的那個“瑜”字?
四?周是漫長?而詭異的沉默。
在這樣的沉默裏, 那攔在魔主面前的少女竟然膽子比天大。
格外不怕死的推開了橫在绀衣修士脖頸處的引魂劍,“放他離開吧,謝翕, 他不是什麽仙門奸細。”
而那柄見血封喉、絞殺妖獸無數、也曾經讓無數顯赫仙門凋零沒落的引魂劍。
竟然真?的就被少女用瑩白?纖細的指腹輕輕一推……給推開了。
魔将∶“……”
魔宮弟子∶“……”
這真?的還是他們劍指九方、狠戾無情的魔主大人麽?
最後的結果就是, 傅則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被魔将拎着?後領丢出了魔宮。
而她則頂替對方變成了“仙門奸細”。
這四?個字由那人口中說出時, 沈瑜是實打實的愣了幾秒的。
然而謝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的意思,更別提像她想象中那樣彼此執手相望、互訴柔腸的景象了。
沒有。
完全沒有。
不僅如此, 那人甚至十分冰冷的對着?一旁默默垂首的魔将吩咐着?,“把這仙門奸細押入幽冥地牢。”
她∶“…………”哪裏?
暖風正醺。
一座四?面被結界層層封印的地宮之中。
少女一襲銀紅色裙裳。
此刻正百無聊賴的趴在一處水榭上,她左手邊是堆成小山的果子糕點,右手邊是攤了一地的志怪話本?。
被打入傳說中幽冥地牢的沈瑜∶“……”
好罷, 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只是她等?啊等?,等?了大半日。
也沒等?來她那久別重逢、氣到?吐血, 本?應跑過來質問?她的夫君。
是的。
在那人對着?她放完狠話後,自己反倒先面無表情的轉身吐了一口血。
這讓本?來還有心為自己辯解兩句的沈瑜立時就住了嘴。
算了,幽冥地牢就幽冥地牢吧,她總不能重逢第一面就先把那人給氣死了。
而後她百無聊賴的捋了一下。
好像除去最開始謝翕妖丹破碎、為了修煉倒行逆施的緣故,後頭的每一次吐血……
幾乎都是讓她氣的。
“……”
這麽一想,似乎更發愁了。
沈瑜煩躁的薅了一把頭發,心情也無比失落下來∶眼下有這固若金湯的禁制結界在,他不來,她也出不去。
就算她有心想解釋,難道要解釋給鬼聽麽!
暖意融融的朱紅水榭之上。
少女無比郁卒的,捧着?下巴望天。
然後上蒼像是終于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淡金色的結界打開了一道小小縫隙。
有一個挺拔俊秀的身影步了進來,日光給他周圍都鍍上了細碎耀眼的金色光芒。
宛如天神臨世。
一切風景都在這般的映襯下黯淡無光,煙消雲散。
周圍世界都安靜了幾秒。
他張嘴,“……魔、魔主夫人。”
沈瑜∶“……啊。”
白?高興了。
不過不遷怒別人是一種美德。
盡管失望,她還是強打起?精神跟對方打了聲招呼,“唔,好巧,你也來坐牢麽?”
少年臉色一紅,期期艾艾的,“……那、那倒沒有。”
“……”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對方現在跟她說話磕磕巴巴的,還有點兒不敢看她。
能不能清醒一點?明?明?不久前他還不是這樣的!
怎麽還有兩副面孔!!
有兩副面孔的少年幹巴巴的做着?自我介紹,“我叫朝齊,是一十二處魔宮的弟子,學號是六百零三,主修丹符,授課長?老是鬼蛛夫子。
平時喜歡煉丹、畫符、插花……”
“停一下。”沈瑜有點兒茫然的打斷他,“你跟我說這個是想做什麽……”
而後想到?什麽似的試探道,“總不會學分沒攢夠,想讓我幫忙作弊吧?”
朝齊漲紅了一張小臉,沖着?她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成績很好的!我就是,就是……”
他鼓足了勇氣,小狗眼睛亮晶晶的,“魔主夫人能不能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幫我向魔主大人讨要一個題字留名!”
“……”
沈瑜有點兒呆掉了∶“就……這?”
“就這!”
她沉默許久,真?心實意的發問?,“你們魔宮,都是這種狂熱份子嗎?”
朝齊一愣,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差不多罷。”
然後眼睛又亮起?來,“你難道不覺得魔主很厲害嘛!他可是開創了魔界學宮的先河,而且那麽多厲害的半妖夫子都是他從舊仙門中救出來的!”
沈瑜也被問?得微微發愣起?來,半晌又抿了唇擡眼,“你們真?的,一丁點兒都不讨厭妖?”
不是被逼無奈,也不是迫于複興仙門的使命而隐忍蟄伏。
朝齊訝然的看了她一眼,“當然不讨厭,我們夫子雖然嚴厲冷漠了一點,但人……但妖還是很好很好的!”
……
少年在得了她“魔主大人親筆題字”的允諾後,高高興興的走了。
離開之前還很堅決的要把從她這裏得到?的小物?件兒還給她,沈瑜費了好一番口舌,才?打消對方歸還的念頭。
月上梢頭。
魔宮裏一片清寂。
沈瑜本?來還坐着?石階上等?着?謝翕。
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到?了子時,他還是沒有出現。
那麽……今夜應當就不會再來了罷。
她嘆了一口氣,從石階上站起?來,轉身進了身後寝殿。
月色盈盈如水。
流螢在花叢中低飛纏繞。
榻上的少女卻睡得并不安穩。
她好似整個人被浸在了一張濕帕子裏,或是一片冰冷的雨水。
渾身都冷得徹骨。
睡夢中眉心也不自覺擰着?,萦繞不去如附骨之蛆的潮濕寒意侵蝕着?她,讓她輕輕打了個哆嗦。
旋即又被身側的青年抱得更緊。
沈瑜是在不盡的冷意之中醒轉過來的,不僅冷,整個床榻也仿佛濕透了。
衣裙被浸得沉甸甸,難受的黏附在她的肌膚上。
她睜開眼的時候,鼻尖都是腥甜的血氣。
皎潔無暇的月色照着?與她抵足而眠的青年側臉,冰冷貌美,如同幻境。
可詭異的是,青年的臉色卻過份蒼白?,雙目也安靜的阖着?。
周身都是冷的氣息。
沈瑜感到?自己手中似乎握着?一個冰冷的物?什。
她剛從睡夢中轉醒,腦子轉得很慢。
後知後覺低下頭,看清楚了自己在做什麽後……
整個身子都抑制不住的發起?抖來。
她和謝翕躺在一片濕冷血水之中。
而她手中攥着?的,正是深深沒入對方身體的匕首。
許是她抖得太厲害,讓原本?阖了雙目的青年睜開眼。
一雙漆眸靜靜凝視着?她,“阿瑜在哭什麽?”
他說着?,再度握住她的手。
像之前趁着?她睡夢中所做的那樣,握住她的手将那把匕首往自己腰腹捅得更深了些。
而後望住少女慘白?如紙的小臉。
抵住她的額心,嘆息似的輕笑,“這樣不好麽?你不是想死麽,殺了我再去死。”
“你瘋了……謝翕你是不是瘋了!”
被他攬在懷中的少女掙紮着?,唇瓣不住顫抖,淚珠雨線一般倏然滾落。
可她越是掙紮,那握住她的手去加深匕首的力度就越重。
沈瑜不敢掙紮了,哭得愈發厲害。
青年親親她哭得通紅的鼻尖,又jsg狎昵似的碾了碾她蒼白?發抖的唇瓣。
話間?卻帶着?平靜的冷意,“怎麽,就允許你在我面前跳業火陣,就允許你折磨我?接受不了我也死在你面前麽?”
他微扯了唇,似乎真?的疑惑,“阿瑜,你到?底有沒有心?”
話落,少女愈發淚落如雨。
纖細的身體被囿于方寸懷抱中,不住的哆嗦。
“謝翕,謝翕……”
她倉皇無錯,傷心至極,只是不停的喊着?他。
青年卻沒有因此軟化,伸出冰冷指骨輕輕去撫她耳畔鴉發,“就這麽恨我?就敢……在我面前去死?”
知不知道,這五百多年來,他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在等?着?一個本?該死去的人。
沈瑜終于忍不住嚎啕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
月色下的青年卻冷冰冰瞅着?她,也不說話,任由她哭得抽抽噎噎。
過了許久,才?嘆息似的呢喃了一聲,“我很想你,你不在……”
都沒有人愛他了。
魔宮處處熱鬧,人界也是。
可日複一日,他只覺得自己活得愈發像一座荒蕪的枯墳。
他話落下。
就聽懷中少女哭得更厲害了。
最後在少女快要哭得撅過去之前,青年終于柔和了眉目,把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