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每天都想鬧海 — 第 27 章

天光透過層層繁密的枝葉,灑下一片斑駁細碎的光影,使得南袖看不清姬滿的表情。

“所以在雲裳的追殺下,倉皇逃竄至天庭,蟄伏至今?”

面對南袖的疑問,姬滿只是略略點了點頭,說來也是驚險,若非是婉露仙子好意收留,只怕他早就消散于天地了。

“想必雲裳仙子已然知曉你之所在了,明明這般危險,為何還要執意将羽毛放入天宮謹獻的賀禮中呢?”婉露半是迷惑,半是擔憂。

那人倒是恬淡,沉靜道:“好不容易際遇她的生辰,我如今幽魂一縷,身無長物,只能千裏送鴻毛,聊表心意了。”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其實她那般聰明,自是已然猜到,天宮的司晨官便是被她收留的取名雲華的青鳥,但,也僅限于此。”說不上是什麽情緒,只是語氣頗有些感慨,“我太了解她了,若非是極喜歡的東西,她甚至都懶得瞧上一眼…就算我陪她一千年,于她而言,也不過一只可有可無的豢寵而已…”

南袖不由撇了撇嘴,關于這一點,她真是深有體會,那個不可一世的西王母,薄情寡性的很,偏偏還這多人為她執迷…找虐呢吧?真是不可理喻。

“你可知道,她身上時常沾染木樨香,因此我才投其所好,選了香盒做禮品,可見,她是真的很想你…”不忍姬滿傷感,婉露溫聲如是說道。

“…是嗎?”如同嘆息一般的聲音。

魂魄有形無實,根本沒有眼淚,可婉露依稀得見,他眼中似有點點淚光,傷心成碧…

“我就說,怎得人間都傳言西王母人頭豹身,冷酷暴虐,兇猛得很,竟是你這個家夥散布的謠言~”南袖先是一頓數落,再者雙手抱胸,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這天下鳥族,除了九鳳大神,皆聽從朱雀號令,這膽大妄為的青鸾雲裳,居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勾當,待我将她提回鎮南府,憑兄長發落!”

“在下感激仙子一番好意,”姬滿斂衽為禮,淺淺一揖,便勸阻道,“雲裳此番,都是為了西…娘娘着想,她能侍奉王母這麽久,定是極合她心意的,我不想王母為難…”

與南袖不同,婉露既同情姬滿的遭遇,也理解雲裳的動機。如果有人會威脅到寂遙的安危,她亦會如此義無反顧,趁惡因萌芽之前先掐滅于襁褓之中,哪怕,會因此擔上殺孽罪名,亦不足惜…

“南袖別沖動…”她輕輕挽了挽她衣袖,沉聲道,“昆侖同天庭俱是靈氣充沛之地,可姬滿兩千年都沒能修出什麽結果,僅能維持靈魄不散,看來雲裳所言非虛,他的确是沒有半點仙資的…如今連肉身業已滅失,就連不死藥,也沒了用處。”

南袖稍作思忖,深知婉露所言有理,有點洩氣:“那你說,我們應該怎麽辦?”

“橋歸橋,路歸路,讓我們撥亂反正,歸置原本命數…”婉露目光堅定,顯然已有了主意。

“你是說…”南袖似是會悟。

“嗯,”婉露點頭,一字一頓道,“我們走一趟幽冥界!”

是夜,四野俱靜,婉露仍坐在案頭,點一支燭光,仔細查閱古經。莫名回身一望,只見榻上的朱雀睡意正酣,四仰八叉的不端睡相,使得婉露不禁為她未來的夫君隐隐擔憂…

婉露幽幽嘆息,的确,西王母和周穆王的經歷,于南袖而言,只是道聽途說的一個八卦罷了,她并不能感同身受,只有同是凡人出身的自己,才能理解姬滿的無奈吧。

雲泥之別,哪怕是人間的君主,面對天生神族,也只是腳下污泥,不得一眼上看。沒有仙根,既是仙凡相戀巨大且無法跨越的障礙,就算尊貴如王母,亦不能枉顧天道輪回,破六界清規。

有沒有什麽法子,能讓仙和凡人長相厮守呢…?

正當婉露埋首苦讀,企盼能破解一二時,靈蝶穿過窗棂,停落為箋:仙子,兩日後便又是休沐之期,可能否賞光?

還真是不巧啊…婉露微微搖頭,回複道:休沐那日,婉露還需走一趟幽冥界,還望仙君體諒。

言畢,放走靈蝶,繼續翻動書頁,誰知,半個時辰之後便又收到回信:幽冥界向來與天界交惡,仙子此去若是私行,玉郎自請同行,還望仙子應允。

這…是在擔憂我的安危嗎?

這字裏行間皆是關切之意,婉露心頭一暖,竟不舍拒絕,一番思量後,終是答應:如此,忘川河畔再逢之。

餘下兩日,紫微宮的青鳥都未有長鳴喚日,婉露遂以鸾鳥怠工為由向寂遙請旨,解聘其司晨一職,由鳥族首領朱雀後裔南袖,帶回鎮南府處置。寂遙本就不喜這殘缺的青鳥,如此,剛巧有個由頭趕出紫微宮,他自是欣然首肯。

婉露拿到谕旨時,心下忐忑不已。天下皆知西王母與周穆王有一段淵源,如若寂遙知道實情,為避免王母怪罪,定會将青鳥交還昆侖。那樣的話,結局不是雲裳喪命,王母再陷孽緣,便是雲裳先下手為強,徹底殺滅姬滿魂魄…

無論是哪種結局,都會以慘淡收場,或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這樣的結尾…才是最好。

因着靈魄離了肉身極易飄散化去,婉露便将那獨翼青鳥收入懷袖中,同南袖一起,直奔幽冥界的邊境——忘川河。

果不其然,遠遠得見一襲白衣的仙君,端立河邊,正面朝東方,含蓄微笑着,靜候仙子從雲端降落。

婉露有剎那失神,不得不承認,被人守候的感覺…真的很好。

“咦?那是誰呀?怎麽朝着我們笑啊?”南袖見那仙君氣質絕佳,唯獨相貌平庸了些,真是可惜了。

“一位好友。”婉露略微一笑,“名喚玉郎。”

三人相聚,大概說了下前因後果,白钰便懂得了二位仙子此行的目的。幽冥界與天界素來交惡,突然聽聞婉露要來幽冥,便料想是她私自出行,既是私事定不會向天帝請過境文書,以她倆的功力,若想硬闖忘川,只怕是兇多吉少。

白钰此刻無比慶幸,自己多留了一個心眼。

“仙子請看向河面。”

白钰遙遙一指,婉露南袖順勢望去,将才細細打量起身後的忘川河,這一瞧不打緊,竟着實吓了一跳。只見河水呈血黃色,河面寬闊無比,望不見對岸,河流裏充斥着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布,腥風撲面。

“這忘川又稱三途河,是幽冥界與天界的邊境,需得過關文書才能進入,二位仙子可有帶來?”眼見仙子面面相觑,不作言語,白钰了然一笑,“在下明白仙子心中所想,定是想着禦風而行,隔空過河。可你們仔細瞧瞧這河裏密布的惡鬼,沒等你們望見河岸,便被其拖進河裏,吞食殆盡了…”

這…這麽吓人的嗎?南袖瑟瑟發抖,默默抱住一旁的婉露。

“是婉露思慮不周,還請二位見諒。”拱手一揖。

眼見婉露因着愧疚,致使情緒低落,白钰壓抑住想搭肩安慰的輕浮舉動,只是微微一笑,自袖中拿出一紙文書:“仙子不必自責,玉郎早已備好。”

備…備好?婉露擡眸,望向一身淡泊的白衣仙君,等他下文。

“嗯,其實玉郎同青丘狐帝白钰,是多年好友,這過境文書,便是我向他請來的。”機敏如婉露,知是不給個說法,定然不能輕易過關。

果然,此言一出,立馬引起兩位女仙的警覺,尤其是南袖,她試探道:“沒想到你這個所謂的散仙,竟也有這麽大的本事哦~?”

她圍着白钰轉了兩圈,仔細打量這名喚玉郎的仙君,直瞧得白钰尴尬無比,正想着是否被看破了馬腳,誰知南袖湊上前來,一臉真誠地問:“你說你是白钰的朋友,那你跟我說說,他喜歡吃什麽,玩什麽,偏好什麽性格的女仙啊?”

婉露失笑:“南袖,你驚擾到仙君了…有什麽疑問,還是等送走姬滿的靈魄又再說吧!”

如此,南袖将才罷休,白钰走至河邊,略一施法,岸邊即升起一座玉石臺,遂将文書置于臺面之上,驗證過後,一座長橋于河面上方隐隐浮現,最終成型。

“走吧。”白钰略微一笑,率先前行引路,南袖婉露則緊随其後。

這橋,想必便是傳說中的奈何橋了吧…婉露不過往橋下約略一瞧,便有惡鬼試圖破水而出襲擊之。她一驚,躲避後退時踩到了曳地的裙擺,重心一個不穩便要倒地,卻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擡眼望去,竟是溫柔沉靜的玉郎仙君,清晰可見,緊張和擔憂這兩種情緒相互交織着,勾連在他眼角眉梢…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多謝。”婉露面上一紅,自懷中脫出,便是避開了對方關切的視線,繼續沿橋而行。

只剩白钰還愣在原地,留戀着臂彎裏的餘溫,望着藍衣仙子款款而去的背影,默然一笑,旋即跟上仙子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