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康熙四十年,十月初,已經陸陸續續下了幾場雪,天地間都籠罩在一片白色中。
九阿哥府裏,幾個粗使婆子、婢女正奮力揮着掃帚,将府中各院必經之路的積雪清掃幹淨。
正院中,九福晉董鄂嘉柔懶懶地靠在炕桌邊看着手中的書,炕桌上擺着幾個小碟,碟子裏是糕點、果脯和奶茶。
眼看着九福晉又要伸手去拿碟子裏的糕點,一旁的婢女綠芹連忙上前,趕在董鄂氏摸到糕點前将碟子撤開,道:“福晉,待會兒就要用晚膳了,吃多了這些,晚膳又吃不下了。”
董嘉柔這才将視線從書中挪開,看了綠芹一眼,“又要用晚膳了?”說完朝外面看了一眼,“這麽快嗎?晚上吃什麽?”
綠芹見自己主子認真思考晚上吃什麽的模樣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主子想吃什麽,奴婢去吩咐廚房準備。”
綠芹自小跟着董鄂氏,董鄂氏原先是家中嫡女,捧到董鄂氏跟前的樣樣都是最好的,董鄂氏也争氣,馬術、女工在貴女中也是拔尖的那批。
嫁給九阿哥後,因着九阿哥經常早出晚歸,陪伴的時間甚少,這與董鄂氏原先想象的夫唱婦随、舉案齊眉的夫妻生活相差甚遠,為此,董鄂氏還找九阿哥鬧過幾回。
綠芹覺得,她家主子先前因為九爺而鬧脾氣,她們幾個還勸着主子不要太和九爺計較,可就從得知府裏的一位格格懷了身孕後,她家主子就變了,變得不怎麽愛說話,還經常發呆。
那會兒綠芹、紫蘇、詹嬷嬷她們幾個貼身伺候的奴婢都有些慌了,生怕主子想不開,每日裏便勸着主子不要太将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不過是府裏一個格格懷孕,爺是可是阿哥,往後這樣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要是每次都這樣,那這日子不用過了……沒想到主子現在真的越發沒将爺的事情放在心上了,還真就過起了自在日子。
綠芹等人現在都有些自責,覺得當初是她們幾個勸過了頭,要不主子如今怎麽會這樣,福晉到底是九爺後院的女人,往後主子若是一直同九爺這般疏離下去,将來府裏再有了側福晉,側福晉若是再生了孩子,她家主子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想到這裏,綠芹收了笑意,換上了愁容,一雙盛滿期期艾艾的雙眼看向董鄂嘉柔。
這段日子的相處,嘉柔對這小丫頭也算有些了解,見綠芹這小模樣,哪會不知道她的心思,笑道:“快去看看晚上吃什麽,你主子我還等着呢。”
綠芹将屋裏的碳火撥了撥,想說點什麽,眼看着碳火已經燒旺了些,終是沒有開口,這才轉身出了屋子。
董鄂嘉柔看着綠芹出了屋子,将手裏的書放在炕桌上,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順道做了幾個伸展動作。她自然知道綠芹是想勸她多籠絡九阿哥,若是她現在還是原來的董鄂嘉柔,大概會想不開,去将心思都花在如何籠絡九阿哥,以及如何跟九阿哥後院的女人們争風吃醋上,只是這些婢女們不知道,她早已不是原來的董鄂嘉柔了。
幾個月前,她莫名成了董鄂嘉柔,也不知道原來的董鄂嘉柔去了哪裏,起初她也彷徨擔憂,生怕自己漏了馬腳,被當成妖邪給處理了,幸好她能沉住氣,慢慢将董鄂嘉柔的脾性摸清楚了,又因董鄂嘉柔成婚不久,她稍作改變,倒是瞞過了原主身邊伺候的人,只以為她是因為九阿哥府裏的一個格格被診出喜脈後,大受刺激,性子變了,她也懶得解釋。
說起來,她原本叫董嘉柔,或許是因為名字的原因才讓她成為了這個朝代的董鄂嘉柔?也不知道原來的她怎麽樣了。
如今她身邊的婢女們小心翼翼伺候着她,生怕她再受刺激,其實這些婢女們不知道,在她弄清楚現在的處境後,心裏有多開心。
她一個社畜,現在成了九阿哥的嫡福晉,嫡福晉哎,妥妥的後院女主人,再不用朝九晚五地上班打工了。
只要她不想理會九阿哥後院的那幾個女人,她就能睡到自然醒;
不用為一日三餐奔波,衣食住行都有丫鬟婆子伺候;
每天可以看書、散步、養花來打發時間,簡直就是提前進入了理想的退休生活。
至于九阿哥不怎麽來她這邊,她更是得了便宜。
說起來,她還真心不想九阿哥來正院,初一、十五九阿哥過來的時候,她還得伺候九阿哥吃穿,幸好九阿哥見她冷冷淡淡,也不願意熱臉貼冷屁股,來她這邊一起吃個飯,随便說幾句話,洗漱完換身衣裳晚上便直接睡書房了。
一個月伺候他兩天就行了,她權當是在這個時代一個月上兩天班了,她瘋了才會想九阿哥多來幾趟,誰樂意加班?還是幹那種卑躬屈膝的奴才活!
九阿哥連續兩個月初一、十五都只是例行吃個飯、坐會兒,丫頭婆子們心疼董鄂嘉柔“失了寵”,董嘉柔卻開心得不得了,她甚至巴不得九阿哥連飯都別過來吃,省得影響她好好吃飯了。
至于說,“失寵後,女子在後院會過得很難”,據董嘉柔這些時日的觀察,這對董鄂氏這樣的嫡福晉來說,根本不存,除非董鄂氏自己想不開。
董鄂氏屋裏伺候的都是從娘家帶過來的,九阿哥不愛理家,董鄂氏嫁過來第二天,九阿哥就将後院伺候的那些丫鬟婆子的身契交給了董鄂氏,一并交給董鄂氏的還有幾處田産。試想,握着後院丫鬟、婆子的身契,董鄂氏在九阿哥後院哪裏還需要看九阿哥的臉色,丫鬟婆子各個都服服帖帖,生怕惹惱了九福晉被賣掉。
“福晉,怎麽不在炕上坐着,這地上多涼啊,快,好好在炕上呆着。”詹嬷嬷提着銅壺進來,一邊朝董嘉柔說着,一邊将銅壺放在屋中的小爐子上溫着。說完便走過來,拉着董嘉柔朝炕上走去。
婢女綠芹跟在詹嬷嬷身後,忙将門關緊了。
董嘉柔笑道:“詹嬷嬷,我身子好着呢,再說,這會兒也還不至于下炕走兩步就凍着了吧!”
“福晉,可不能仗着年輕就胡來,老奴方才聽說,府裏的劉格格和郎格格都染了風寒,這會兒完顏格格壓根就不敢出門,生怕被那兩位格格過了病氣。完顏格格還沒病呢,就因為她肚子裏揣了個小主子,這幾天太醫都來了兩次了,聽說是九爺讓人請的太醫。福晉,您可抓點緊吧……”
眼看着詹嬷嬷又要開始催生了,董嘉柔立馬道:“嬷嬷,我知道了,知道了。”說完便朝綠芹道:“哎,綠芹,你不是去廚房了嗎?快說說今晚吃什麽。”
“回主子,今天莊子上送了只肥羊,還有一頭鹿,您看,要不要吊個銅鍋?”綠芹道。
董嘉柔從窗縫朝外看了眼,道:“還下着雪呢,去外面吃太冷了,在這屋裏吃的話,到時候吃得滿屋子味兒。”
“福晉,可以去旁邊……”
“行了行了,我看是你們幾個小丫頭嘴饞了,外頭下着雪呢,別折騰福晉往外頭走了。”詹嬷嬷不等綠芹把話說完,就将話頭接了過去,“待會兒讓廚房做個八寶肉圓,再煨個羊羹,也容易克化,至于鹿肉,老奴也不知道九爺這府裏是怎麽收拾的。”
“羊羹?詹嬷嬷,你是認真的嗎?就是用雞湯煨羊肉丁?太清淡了吧?”董嘉柔前陣子吃過羊羹,味道是不錯,不過這下雪天的,她不太想吃那些白花花的菜湯,不能吃紅彤彤的辣椒菜,至少得吃點有顏色的菜色吧?“嬷嬷,我想吃羊蹄,醬得紅通通的那種,聽說鹿尾用菜葉包而蒸之最是鮮美,讓廚房将鹿尾也一并做了……”
詹嬷嬷有些哭笑不得,“我的福晉喲,您這又是羊蹄又是鹿尾的,也不嫌吃起來麻煩嗎?”
“這有什麽麻煩的,院子裏就我們幾個,把門關嚴實了,我自己啃羊蹄和……”
“九爺吉祥!”董嘉柔話未說完,外頭就響起了紫蘇略顯慌亂的聲音。
董嘉柔朝詹嬷嬷和綠芹投去疑惑的眼神,立馬不再說話,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她不明白九阿哥怎麽過來了?
來不及多想,董嘉柔只能起身迎接她的直管領導,詹嬷嬷和綠芹也立馬站在了董嘉柔的身後,切換成了迎賓模式。
厚厚的門簾被掀開,九阿哥踩着一雙厚底鹿皮靴,披着天青色金絲水波紋大氅,裹挾着屋外的冷意進門。
“九爺吉祥!”
“奴婢給九爺請安,九爺吉祥!”
董嘉柔與詹嬷嬷、綠芹異口不同聲地跟九阿哥問安,一邊蹲身行禮。
“都起來吧!”九阿哥解下大氅,順手就遞給了跟在他身後進屋的紫蘇,一邊走向董嘉柔道:“福晉這個屋子燒得挺暖和的。”說着便伸手扶起董嘉柔朝炕桌走去。
董嘉柔聽出九阿哥聲音中的愉悅,不知道他這是遇上什麽開心事了,更不明白九阿哥怎麽突然上她這裏來了。董嘉柔垂眼掩住思緒,露出标準的笑容,朝九阿哥“嗯!”了一聲。
“方才你們聊什麽呢?”九阿哥道。
“沒什麽,就是随便說說話。”
九阿哥臉上的笑容有瞬間挂不住,他都主動遞話了,這董鄂氏居然不接?先前因為完顏氏有身孕,她找他鬧了好一陣子,之後也不知道聽了誰的話,開始冷落他,這都幾個月了,也該有個頭了,怎麽這董鄂氏竟拎不清了呢?還能一直這麽對他不成?真是反了天了!他倒要看看這董鄂氏還能裝到什麽時候。
“完顏氏快要生産了,穩婆那些都安排妥當了吧?”九阿哥端起綠芹剛送來的熱茶,瞥了董嘉柔一眼,狀似很關心完顏氏的樣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