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天快要黑了。
珑兒怔怔地站在桃花源吊腳樓旁邊的草地。
那裏新建起兩座墳，一座是寫着‘夏族之墓’，另一座寫着‘第四十七代族長夏玥之墓——不孝子夏雨辰立于雪國鴻雪三年。’
他人現在并不在此處，草地上，泥濘裏，是淩亂的腳步，仿佛是很多人曾經來過。
還有一處并排的腳步。
一大一小。
是一個男人和女人吧，是秦夕夏與輕雲，他走了，回到了輕雲身邊。
想到此，她轉身往秘道奔跑。
夜幕下，輕雲別苑仍然如此美輪美奂，她輕點腳尖，正要從圍牆裏躍進去，身後卻伸出一只手把她緊緊拉住。
沒有回頭，她知道是雪耀塵。
“輕雲公主的武功與你不相伯仲，況且，雪國女王也在，她的武功深不可測，你若進去，是送死。”
“無論如何，我要見到他。”
雪耀塵嘆了一口氣，伸手扳着她雙肩，令她面對着自己。
“見到又如何？難道要與他一起剿滅赤戬國，一起将弘寶王碎屍萬段？”
“不要跟我提弘寶王！”
珑兒激動地說。
過了一會，她咬了咬唇，又說：“我恨他！”
雪耀塵沉默地看着她。
這種心情，他也曾經有過。
他也曾經，像她這樣恨着一個人，恨之入骨。
然而，正因為這種深入骨髓的恨，他更加明白，同樣交織在心中，還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愛。
“我也恨他！”
忽然，不遠處，傳來宇文驀奕的聲音。
珑兒與雪耀塵轉過頭。
宇文驀奕慢慢地走過來，對珑兒說：“我們可以單獨聊聊麽？”
宇文驀奕與珑兒來到附近一間茶樓，要了一個包廂雅座，裏面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不必擔心有人會偷聽。
“我想對你說一個故事。”宇文驀奕說着，倒了一杯熱茶，至珑兒杯中。
珑兒靜靜地看着他。
宇文驀奕的眼睛很飄渺，像在掩飾着內心深處的感情。
他緩緩地說着，一個二十年前的故事。
那時，月黑風高，正是尚書令宇文森大人的生辰。
當時的宇文森大人，深得國王的寵愛，因此，在那晚的生辰宴上，王竟不期然地突然出現。
宇文森受寵若驚，與王把酒深談至夜深，喝得酩酊大醉。
臨的天亮的時候，王已經離開了，宇文森搖搖晃晃地回到寝室，準備小歇一會，但掀開床中紗帳，卻赫然見到，如花似玉的妻子，正在床上與一個男人摟作一團。
那個男人，正是弘寶王。
十個月後，宇文夫人生下一子，弘寶王得知後，親自上門恭賀，并為孩子取名宇文驀奕，親自派人教授知識及武功。
宇文森一肚子的苦水無處訴，郁郁寡歡，一過就是二十年……
宇文驀奕的目光飄到很虛無的地方，平靜地訴說着，仿佛是別人的故事，與自己毫無關系。
“原來如此。”
珑兒以很淡很淡地語氣說話，內心深處卻波濤洶湧。
對弘寶王的恨意，又加深了幾分。
“我恨着他，但又愛着他，同時，也愛着兩個可憐的弟弟妹妹，雖然他們生活在宮中，卻并不見得比我過得更開心，至少，我還能享受正常的家庭之愛，接受正常的教育，可是，那兩個人……一個受寵過度而不懂世事，太過天真，一個親眼見着王寵愛男寵，母後與人偷情，心靈變得黑暗而陰沉……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保護王，是為了這兩個人，為了讓他們好好地活着。”
“你是要我繼續幫忙找仙果？救活那個制造了一切苦難的人嗎？”
宇文驀奕凝視着珑兒。
“仙果，只是一個傳聞，驀晨要找的是紫水晶頭蓋骨，他要權力，他要保護赤戬王室。”
珑兒霍地站起來。
“八千童男童女的鮮血，你們瘋了，這樣與弘寶王有什麽分別？”
“上神留下的書本，還有一說，若不是八千童男童女之血，還有一法，就是找到上神轉世在人間的兒子，以他一人的鮮血，罐注在紫水晶頭蓋骨，同樣地，也可啓動神賜予的力量，若真引發了戰争，死的是八千的無數倍，那時，将會有更多像秦夕夏那樣的孤兒，背負着血海深仇，疲累地活一輩子……”
珑兒慢慢地，又重新坐下來。
“我們都不是善類，我們殺的人，沾在手上的鮮血洗也洗不掉，多一個也不算多，就算是上神的兒子，但上神的書如此記載，說明，是神的旨意……”宇文驀奕把放在桌上的手翻開，認真地端詳。
雖然那雙手修長而潔淨。
但那裏粘着多少鮮血，只有自己才會知道。
若要下地獄，就自己一個人下吧……
宇文驀奕說完，站起來向外面走去，臨到門口，又回頭，注視着珑兒。
“記住你的身份，不要再與他牽扯不清，你可以愛長孫十四，雪耀塵，但絕不能是他……”
在他離開沒有多久，長孫十四步了進來，在她面前坐下，對她說了白龍族水下王宮的預言，以及聖女與三大護法。
珑兒有些焦慮。
“無論是三大護法還是四大護法，現在所知的，是仍缺少兩個護法，該如何找出來呢？戰争又一觸即發。”
長孫十四說：“為什麽不試試找秦夕夏？或許，他可以放下仇恨？”
珑兒吃驚地看着他。
長孫十四淡淡地微笑。
“雪耀塵與宇文驀奕都勸你不該與他牽扯不清，那是因為，他們并不了解秦夕夏，珑兒總該試試才知道。”
“十四少爺……”
長孫十四舉起手，示意她聽他說話。
“即便他無法放棄複仇，至少，珑兒可以試試乞求他把戰争延後。”
“這樣對他不公平……”
“不，珑兒，這樣對你和他都很公平，因為這樣做，是否能複仇，是否能挽救赤戬王室，你和他都已盡了力，或許只有這樣，你們才有機會在一起……”
“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珑兒立即說。
長孫十四又是微微一笑，走到她身邊，輕擁着她。
“你是一直在想着，在把心挖給我吧？但是，珑兒，你明白嗎？若真心愛一個人，怎麽會忍心挖下她的心吃掉？這樣的我，活着又有什麽意思？我只要珑兒永遠幸福快樂，心底裏，永遠記着，有我長孫十四這個人，曾經深深地愛着她罷了……”
珑兒又攥緊他胸前的衣襟。
這個人，每次都總是令她想哭。
如果那個雲中的夢是真的，她欠他的，真的太多。
然而她卻又知道，他真的是情願魂飛魄散，也不願意服下她的心。
如果不能把心給他，眼看着他魂飛魄散，自己又怎可若無其事地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