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終是步出了紫微宮的大門,寧笙吹滅了栖星閣微弱的燭光。
殿門被推開的那一刻,婉露的睫毛顫了顫,卻裝作渾然不覺。她阻止不了寂遙,只要他信守諾言不碰她,她也就随了他去。
那人倒是十分熟稔地上了榻,在床的裏側輕輕躺下,他說:“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
“怎麽得到一個人?”婉露毫無情緒地說:“隔絕她的愛人,離間她的朋友,強加一個身份…将她層層圍困,長此以往,她就只剩飼養她的主人了。”
“你和南袖情深義厚,又豈是輕易能離間的。”寂遙笑了笑,轉身,從背後将仙子勾入懷中,貪戀着她的發香,深沉道,“你的仙氣真是好聞,淡淡的,如霧似露。”
“如今白宣登帝,南煙為後,陛下不去恭賀一番嗎?”她意有所指的如是說。
聽到“南煙”這個名字,寂遙稍有停頓,但,這也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遙遠的只剩一個虛無散淡的影子,他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事,如今正在他懷中。
将懷裏的仙子緊了緊,隔着衣料的肌膚緊貼着,幾乎密不可分。
“已經派人去過了,你無需操心。”他淡淡道。
“滄雲兮知道你日日夜宿朝露殿嗎?”婉露勾起一絲冷峭的笑意,“她知道你現在…正摟着別的女人嗎?”
“知道或者不知道,又如何?”寂遙笑了,“你遲早是我的天妃,她早點适應也好。”
今夜的寂遙頗有些動情,他優雅舒展的手指輕盈來至婉露的腰縛束結處,竟意欲解開。
婉露緊緊抓住他的手,清冷道,“我到底…還不是你的天妃,你所謂的愛我,就是無名無分的委屈我?”
“那白钰又何曾給過你名分?你連青丘白家的族譜都沒入…你們不也是無媒茍合的野夫妻嗎?”他輕咬她小巧的耳垂,眼中的欲念更深沉了幾分。
“我們不是說好了,不提白钰了嗎?”婉露試圖安撫他,“還是陛下以為,你的魅力不足以使我心甘情願的臣服于你?”
“呵,你總是用我的驕傲來拿捏我,”寂遙收回了手,與仙子拉開了些距離,感嘆道,“偏偏,我就喜歡被你拿捏…”末了,他只是靜靜睇着她的背影,一雙褐瞳在黑暗中泛着幽深的光…
“睡吧。”他無聲的嘆息。
寂遙雖隔絕了朝露殿,但下界的傳聞還是能聽上一些,最近白钰閉關了,大概孟闕南袖大婚前夕才會出關。婉露欣慰一笑,她的钰郎,總歸是通透的,是懂得她的,如今的局勢,就是比誰更有耐心。
可惜她遍觀六界山河圖,都沒能尋出一塊能供凡人潛心修行的靈寶之地,就像寂遙說的,這個題沒有其他的解法。正當她冥思苦想之際,手邊飛來一片竹葉:婉兒,來天河。
她不由地一聲輕嘆,最近轉了性的寂遙對她是殷勤無比,今日看流星,明日賞圓月的…竟是打算把他勾搭滄雲兮的手段,又故技重施一遍。
若是早一點,甚至不需要太早,就在那個中秋星降夜之前一點點…他們就不會是如今的境地。也許,她就會全心全意擁護他的策略,與他統一戰線,劍指青丘,為凡仙打下一片天地…
可惜命運的齒輪一旦轉動,便不會再停息,他們注定要走上你死我活的對立面。
所謂天河,便是銀河,河水是由萬千星光彙成。婉露來至天河邊時,星芒湧動的河面上停靠着一艘華美的畫舫,而寂遙玉立于船頭,微笑着向她探出手來。她就着他的手,登上畫舫,船便無人驅使的順流而下,他們于舫中的酒案兩側對坐。
慣于享受的天帝總是用着最精美的物什,不管是昆侖玉做的觀塵鏡,還是束發用的雪鱗魚骨梳,還是這世間少有的涼玉瓷的酒器。
他活的既優雅又精致,渾身上下都充斥着天地之主的派頭,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溫文淡泊的小小經文官。
“這是長白山山神上貢的長白釀,取了長白山頭最純淨的一抔雪,再兌搭五谷鍛釀而成,”他為她斟酒,“那一抔雪,用了就沒了,因此這長白釀只天下獨獨這一份,我珍藏多年,終于有了可對飲之人。”
婉露靜靜地睇着那杯酒,并未立即做出回應,所謂長白山又名白頭山,長白釀說白了也是白頭釀,飲下這盞酒,長守至白頭…這只怕才是寂遙的潛臺詞。
“太珍貴了,婉露怕是承受不起。”她婉拒道。
“也是,天宮歲月紅顏難老,不見白頭…你若是不喜,我傾了它便是。”說着,寂遙随手将杯中酒傾入天河中,一時間酒香四溢,竟熏得人有些迷醉。
長風如渡,兩個人默然相對,一時無言,只有幾尾丹砂色的仙鯉偶爾躍出水面。
“你為什麽不再愛我了?”他終是問出了口,這個,糾纏他多時的問題。
“因為太遲了。”婉露平靜地看着他,“你何苦執着…”
“你這個人啊,就是太清醒了。”寂遙把玩手中酒杯,感慨道,“你愛一個人,可以守他萬年;你不愛了,竟是一個回眸都不願給…進退皆由你,也不管別人死活。”
“你又何曾管過我的死活?”婉露卻是笑了。
“或許,你在人間度過了好些年,但換成天界時間,我失去你,也不過是這幾天之內的事…”寂遙落落一笑,“你這樣對我,公平嗎?”
“你失去我不過幾天而已,我不曾擁有你長達一萬年,你這樣對我,就公平了?”她面無表情地說。
是啊,他們之間原就是一本糊塗賬,誰欠了誰,誰又還了多少,早就算不清了。
“今晚,你陪我宿于這畫舫中吧,我不想回去了。”他雙臂反剪枕着頭,輕輕阖上了眼。
婉露的目光躍出畫舫,投落于星光翻湧的河面,想起那個狼狽的月夜,那個差點與钰郎訣別的月夜。她也是這樣,順江河漂流,船的歸宿是河,但人,終究是要上岸的。
她的陛下,究竟何時,才能懂得這個道理…
在同寂遙不舍晝夜的纏鬥中,日子如水般悄然逝去,她終于等到南袖再上天宮請一道恩旨。本不願摻和此事的南澤,拗不過自家小妹的央求,于大殿之中為其幫聲。
如今鎮南神君都開了口,寂遙也只能同意,任由南袖将婉露帶出了天宮。
他靜靜坐在禦座之上,仔細回想方才南澤的态度,只怕屆時開戰,鎮南府是全面倒向青丘的。蒼龍閣雖無兵無權,但單出一個孟闕就已經很難對付了…和滄雲兮完婚後,滄雲宮與天庭便同氣連枝,只要再争取到北冥玄虞大帝的支持,他便有了絕對的勝算。
玄虞此人最是剛正不阿,向來幫理不幫親,若想得到他的支持,天庭必須得師出有名才行…究竟,該如何再尋一個由頭呢?
不過,也不着急,一旦兩邊開戰,婉露定必會頭也不回地棄他而去,回到那只狐貍身邊。這名頭要相機而尋,失去的心也要一點一點挽回。
左右不過一個拖,他在拖,婉露在拖,青丘也在拖。就看…
他以手支頰,勾唇冷笑,就看這根伏線,何時被引爆了。
鎮南府婚禮之盛大果真如婉露想象一般,從山腳便鋪上了紅毯一直鋪至了大殿中,山道兩旁每隔十級臺階便立一支白玉柱,足足立有數百根,玉柱之間用紅綢相連,宛若兩條赤龍俯卧碧山間。
鎮南府就更不消說了,轉廊,各個宮室,閑庭花苑,甚至連存仙獸的獸苑都是披紅挂彩…仙侍們往來其間,身着一水兒的淺粉色仙衣,只于腰際挂上一縷紅絲縧。
“給你看看我的嫁衣!”南袖難掩興奮,拉着婉露入了自己的寝殿。
那件嫁衣存放在專門的房間中,婉露見到它時,它正靜靜地挂于木施之上。嫁衣的款式其實并不複雜,由束裙和披袍組成,但做工的精細程度卻令人咋舌。
交領束裙的袖邊與裙邊皆有暗繡的銀線,仔細瞧這銀線,竟是用星光凝結而成…所謂婚禮也叫“昏禮”,是在晚上舉行的,這星光銀線使得束裙就算在黑暗中,也能光華明耀,奪人眼球。
然而,最誇張的還數那件外袍。大概是想到蒼龍閣在卧龍山巅,新人有很長一段山道要走,因此設計了近三十尺長的披袍。袍面上的暗繡花紋不再是星光銀線了,而是用金色的東珠煉化的金絲線,比起普通金線的浮誇俗氣,東珠金絲顯得溫潤且華麗,更加貴氣非凡。
她不禁感慨,這近三十尺長的袍子,得用多少珍貴的東珠煉化金線啊…
“這些金線所需的東珠,皆是從東澤運來的吧?”她問向南袖。
“是啊,拉了好幾車過來,一顆珠子只能煉化出一根手指那麽長的金線,一點都不好使~”她還不滿的哼哼。
婉露笑了,“之所以待嫁女不讓出門,就是為了讓她安心在家做嫁衣,不過我瞧這做工…不像是你的傑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