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端笑了起來,清雅隽永的面容,憑白帶了幾絲陰險。
是的,在他的夢中,曾無數次的重回初見的那天。他總是不停遇見天帝和一襲藍衣的仙子,但那仙子不是婉露,他在這循回往複的夢中,崩潰到麻木。
“七天了,昏睡訣該解除了,白钰,你該是醒來了。”
“去殺了天帝,去殺了寂遙,如此,你才能與仙子長相厮守,再無人能夠介入。”
她伏在他耳邊緩緩說着,聲音很輕,輕如羽毛,卻極具蠱惑。頸部滲出的血珠源源不斷滴落在白钰清絕出塵的青衣上,她動作暧/昧的,撩開他染血的衣襟,眸光流轉,佯裝嘆息:“白钰啊,你忘了嗎?你早就不穿青衣了。”
你早就不穿青衣了。
是啊,我早就不穿青衣了。
那血滴落在衣服上,瞬間蔓延開來,等他再度回神,已是白發淩亂,黑袍加身。
魔頭,就要有魔頭的自覺,攪得天翻地覆,搞得四海難寧,才是你該做的事。去吧,他曾誣陷你大鬧天庭,今日,你便真的大鬧一場,讓這天下萬物,讓這芸芸衆生,皆感念你的痛苦,都畏懼你的強悍。
你如此難過,又豈能讓別人好受?
是啊,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青衣換玄袍,髒了便是髒了。
他突然絕望地閉上雙眼。
等複又睜開時,黑色焰光覆蓋了一整顆瞳珠。
歸墟以外·員峤仙島
清璇同孟闕落身于島上。
此間的海水都是靜止的,岸邊自然沒有經過海浪拍襲而形成的沙灘,有的,只是壁立萬仞的陡峭懸崖。島心有一座直插雲霄的高山,一順瀑布自山頂傾瀉而下,水面并不寬闊,少了些聲勢卻多了幾分靈秀。島上郁郁蔥蔥,林深草密,卻未見任何活物。
聽不到風聲,聽不到湍流的潺潺聲,聽不到鳥叫蟲鳴…
明明是生機盎然的景象,卻安靜的近乎詭異。
這像是一個,偏僻的,被遺忘的…封印之地。
究竟誰有這樣的能力,隔絕風,隔絕浪,隔絕任何聲音,将整座島嶼,整片海洋,化作畫上的布景…明明這般真實存在着,卻又虛幻的讓人害怕。
“清璇,你去海上等着。”孟闕面色凝重地吩咐道。
“閣主…”
不等清璇說完,便被他打斷:“回去!這是命令。”
孟闕轉身欲走,卻驀地感應到一股熟悉的靈氣。
他愕然不已,只因這靈氣他早已銘刻于心,生生世世再難忘記。
正恍惚着,一縷赤色光點自清璇袖中飛出,化作一紅衣蹁跹的美貌仙子,好端端地立在他的面前。
“你…”孟闕先是一怔,随後皺眉呵斥,“你們真是胡鬧!”
“胡鬧的是誰?”南袖也是一肚子氣,“你把我困在幽冥界,我是用真身強行撐開結界的,我骨頭都快頂碎了!楚離不給我架奈何橋,我是一只腳踏進忘川威脅他,他才肯放我走的!我的左腳…現在都還在往外滲血呢!到底是誰在胡鬧啊?你說啊?”
孟闕默默聽着,既震驚又心痛,身體的本能是要将委屈的仙子框進懷裏好生安慰,理智卻告訴他不行。
整座島,甚至整片海…都吊詭非常,絕非久留之地,他不能讓南袖呆在這兒。
“你既然能跟到這裏來,自是知道前因後果了,我若說我能平安回去,想來,你也是不信的…”孟闕頓了頓,接着說道,“可是你和我不一樣,我可以來,但你不能來。你不是一人,袖兒,你肚子裏還有我們的寶寶,你不能這麽自私…”
“所以,你就可以這麽自私了?”南袖紅了眼眶,倔強地看着他,“所以,你要我眼睜睜地看着你以身犯險,不聞不問嗎?”
“我…”孟闕一時語塞,只好拿清璇是問,“清璇,我不是千叮萬囑,此事絕不能讓夫人知道嗎?”
“不關清璇的事,”南袖近前一步,目光灼灼與他對視,“是我,我逼她這麽做的。反正今天,我定要和你同生死共進退,你若執意不允,我這就從這海崖跳下去!”
“你!…”孟闕噎住,千言萬語消失于唇際,最終都化為一聲綿長的嘆息。
他早該認命的,他拿她,向來沒轍。
“把左腳伸出來。”他語氣挫敗,蹲下身去查看她傷情。
究竟是有多心急?怎得連個療傷的時間都沒有?
南袖的左腿只草草纏了一圈繃帶,但那繃帶早已被血水浸透,血跡斑斑淩亂不堪,他看的心頭一跳,心髒像是被針紮一樣的疼。
他緊抿着唇,試圖将這刺目的繃帶拆下,然而頭頂傳來“嘶——”的一聲,他知道,那是南袖發出的痛呼。
原是這繃帶纏的時間太長,已經和皮肉粘連在一塊了,撕繃帶勢必會拉扯到她的傷口。
這個傻子,她分明是故意的,她就不想讓傷口好,她偏生要制造這血肉模糊的場面…她就是要故意折磨他。
讓他心痛,讓他難過,讓他愧疚,讓他再不能抛下她。
胡鬧…
真是胡鬧。
龍忍住流淚的沖動,一邊用靈力緩解她的痛楚,一邊小心翼翼拆下繃帶。然而他還是不争氣地灑下熱淚,只緣眼前的腿已經殘缺不堪,到處都是被啃食過的痕跡,有的地方甚至,甚至連皮肉都沒有了….
她是天界難得的美人,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美,他三生有幸才能娶到她,他本應該,本應該好生珍惜才是…
到頭來,卻害她吃苦最多。
“會有點疼,忍一忍。”他忍住哭腔,催動靈力,替她将殘破的腿恢複如初。
傷痕複原,皮肉新生的過程,的确是有點疼,但當她感受到,那一滴滴滾燙的眼淚落在她皮膚上時,她又覺得一切都值了。
“你說過不會丢下我的,你不能再食言了…”每次孟闕一哭,她就想哭。
都說不出到底是誰不好,是她惹他落淚的,可他一掉眼淚,她就難受的要命,只想跟着大哭一場。
他們兩個人啊…是注定要糾纏在一起的。
“傻麻雀,天天盡幹些傻事,不讓人省心…”
孟闕起身,直盯着仙子,眼尾泛紅淚光閃爍,幾番頓挫,他終是壓抑不住心頭翻湧的萬千情緒,猛地将朱雀緊緊擁入懷中。
脆弱,不堪一擊的脆弱。
靜觀全程的清璇,腦海中莫名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印象中的閣主,總是沉穩持重,看似時常帶笑,實則疏離冷漠,拒人千裏之外。這般脆弱的閣主,她還是第一次見,竟是如此的有人情味。
她唇角浮出一絲真摯的笑意,她是真的…真的為他們高興。
然而被孟闕緊緊抱住的南袖可高興不起來,她蹙眉龇牙:“輕,輕點,我這全身的骨頭都還疼着呢!”
“對不起…”孟闕連忙松開,再次催動靈力,替她療傷。
玄天蒼龍乃東方主神,占了五行之中的木,主萬物生長,善療愈之術,很快,朱雀通體上下都舒暢松快,再無痛感了。
南袖高興地來回轉圈,暗自感嘆青龍高超的治愈之術,此時的孟闕卻憂上心來,還是得想個法子,讓她離開這裏…
然而容不得他思量,這死寂的島嶼深處,突然傳出低沉的人聲。
“我好不容易…等到她來,又怎會輕易的,放她離開呢?”
誰?是黑影嗎?竟這麽快就現身了?
三人立刻警覺起來。
然而那無端冒出的聲音又歸于沉靜,唯一能聽到的聲響,竟是源于體內跳動的心髒,孟闕從未像現在這般緊張過。
這是一個聞所未聞,空前強大的敵人,更何況,他們是在敵人的地盤上,早已将脆弱的腹背都暴/露了個精光。
平靜了片刻,腳下的岩石地突然微微晃動,還來不及反應,身處的那塊懸崖竟轟然崩塌,三人一個失重,齊時向海面落去。
塵埃滾滾,一片灰茫間,只見一長碩青龍,背上馱有一紅衣女仙,呼嘯着蹿入天際。
看來黑影的目标很明确,袖兒暈海這個缺陷…真是致命!
“清璇,帶夫人走!”
“我不走!”南袖緊緊抱住龍背,扒住龍鱗,死活不願撒手。
“南袖,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孟闕急了,“你沒發現,其實所謂的黑影,就是這整座島嶼包括這整片海域嗎?它就是想讓你墜海,将你活活淹死,你留在這兒,我反而顧忌太多,束手束腳施展不開!”
南袖一滞,一時失語。
對于來孟闕說,自己不僅幫不上什麽忙,反而是一個大大的拖累吧?
“夫人,随清璇走吧!”碧青蛟龍來到她的身邊,勸說道,“歸墟可以擋住黑影,我們去那裏等閣主。”
“哼,想逃去歸墟?怎能讓你們…稱、心、如、意~”
伴随莫名的人聲一同響起的,還有從海面突然升騰而起的三道巨型水柱,水柱如同繩索,試圖去套住游弋在天上的青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