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三萬兩千年,在沈慕瓊的眼中,只能算一年。
李澤悄悄坐在她的床邊,望着她熟睡的側顏,眼眸裏流淌過一抹哀傷。
十年,一切尚未開始,他只要小心謹慎,一定可以提前避開所有導致她死去的事件。
他不想再失去一次。
那種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咽氣的場面,絕對不想再經歷。
這一次,他要親自守護她,站在她身旁,不放過任何一個敢傷害她的人。
次日,沈慕瓊睡到了晌午才醒。
她愣愣坐在床上,看着床邊的「安神香」,想了許久也沒想起昨夜誰曾來過。
待她穿好衣裳,剛走到院子,迎面就看到趙青盡罵罵咧咧地回來了:“簡直是神經病!”
他不僅,沒能抓到那白貓和小二,反倒受了一身傷。
臉上、胳膊上,都被抓得破了相,連缁衣都變成一條一條挂着,特凄慘。
這發展過于始料未及,沈慕瓊想笑又不能笑,繃着臉趕忙拿出壓箱底的膏藥,擰開蓋子聞了聞。
嗯,好像還能用。
“我算是漲了見識了,這年頭正經修士都已經和妖怪穿一條褲子了。”趙青盡氣不打一處來。
“那小二應該是知道我們不能傷害凡人,大冷的天,他直接脫個幹淨,使勁往我匕首上沖,我的個媽耶!就那個場面,我活這麽久了都是第一次見。那貓更是小人!它撲過來,還帶着那小二,兩個人一前一後打配合,我是出刀也不是,收刀也不是,你看它給我臉上抓的。”
瞧着他聲情并茂的講述,沈慕瓊憋笑快要憋出內傷:“這戰無不勝的趙大人,這次居然翻船了啊。”
“啧!”趙青盡看她肩頭抖的厲害,白了她一眼,罵罵咧咧道,“功夫再深,也怕老陰比啊!”
他一手捏着帕子,蘸着自己的傷口,嘶呀嘶呀叫個不停。
“等會兒有個事,還得麻煩你。”沈慕瓊笑着說,“幫我找找那「王煌」故事的起源。比起藏書閣,你那裏應該有更多消息。”
趙青盡愣了一下,低頭想了想才說:“不好找哦,那故事存在距今起碼幾百年。除了藏書閣裏那一點線索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記載。就算是我,找起來也猶如大海撈針。”
确實。
沈慕瓊沉思片刻:“這樣,換個法子。”她望着趙青盡,一本正經地說,“咱們把這陳木生寫的故事,到處宣揚一下。”
“啊?”趙青盡不解,“這是何意啊?”
“你想,《貓妖錄》記載中,貓妖踩斷了王煌的脊柱,獲得了自由,也就意味着之後的耐重妖都沒必要再去找替死鬼。而客棧小二和那白貓妖怪,顯然是希望陳木生寫的這個版本能夠流傳開。這兩個版本的最大不同在于結局。前者,詳細地記載了王煌之後的悲慘境地。根據先代咒禁院的記載,他是被永遠踩在北天王腳下不能翻身。而後者,卻沒有交代陳木生最終的結局,也只說那貓妖行兇之後就離開了。”
“但是,我和李澤在屋檐上聽到了關鍵的內容,比如「師兄」「找到她」「報仇」。”沈慕瓊沉聲道,“首先,師兄師弟這種稱呼,在本案裏最符合情況的,應該是修士。”
“假定兩人就是那故事當中點了王煌的凡人修士,那報仇兩個字就好解釋了。”她看向趙青盡,“他們極有可能是與真正來尋找替身的耐重妖交手過,并且輸得一塌糊塗,甚至不得不附身在一只貓的身上,才得以保存元神不滅。”
“那他……那他為什麽要殺人呢?”趙青盡詫異地問。
這點,沈慕瓊給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我認為是随機的。”
“如果你是修士,你找了很久都找不到那個妖怪,你會想到向誰求助?”她反問道。
趙青盡懂了:“修士了解六界的體系,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咒禁院。可是咒禁院并不接無緣無故的案子,他需要一個由妖怪制造的案件,敲開咒禁院的門!”
沈慕瓊點了下頭:“綜合這些,我認為,陳木生寫下來的故事,與咒禁院藏書閣裏記載的耐重妖的故事,應該都不是當年事情的真相。小二與白貓想要找到那只貓妖,必須激怒她,那故事中一定摻雜了不能被貓妖接受的謊言。至于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就只能等找到真正的當事人才會清楚了。”
她嘆息道:“而且這案子,還有一些不能解釋的奇怪之處,比如為什麽已經有了替身的耐重妖,又一次重現世間,屍體的血液去了哪裏,這些也得等抓到那小二和白貓之後才知道。”
“這個簡單。”李澤的聲音忽然響起。
他風塵仆仆,抱着一大卷宣紙,笑着從外面走了回來:“那小二我抓到了。”
說完,他放下懷中的東西,拍了拍手掌心的灰塵:“就是揍得有點過,可能得等兩天才能審。”
沈慕瓊愣愣地看着李澤:“揍得有點過了?”
咒禁院門口,李澤笑眯眯地點了下頭:“咒禁院不好對凡人動手,但我本就是凡人,所以沒這顧慮。”
他走到桌邊,一眼就看到了趙青盡花裏胡哨的面頰,驚訝道:“那白貓竟如此兇殘?”
“可不是麽!我這張帥臉都讓它整破相了。”
沈慕瓊這才察覺,一身黑衣,笑盈盈的青州通判,遠比她想象中更了解這天下的規則。
“你怎麽會知道咒禁院不能傷害凡人?”沈慕瓊望着他,“又是你那朋友告訴你的?”
李澤望着她,那句「是你」,卡在喉嚨裏,最終也沒能說出來。
這一次,很多事情尚未發生,他難以開口。
最終,他用沈慕瓊曾經稱贊他的一句話,完美地繞了過去。
“我悟性好。”
院子裏沈慕瓊和趙青盡皆愣了一下。
明知他是故意打哈哈,兩個人卻都無法反駁。
雖然他剛來青州不久,但優秀的頭腦确實沒掩藏住。
李澤坐在石凳上,自顧自倒了一盞茶,潤了口嗓子,繼續說:“從陳木生書箱裏找出來的故事我已經張榜貼出去了,專門附加了一句,若有知情者,請到青州府衙領賞。那小二和白貓費盡心思想用那故事找出仇人,說明那故事裏應該有虛構的成分。”
話音剛落,趙青盡撐大雙眼,豎起拇指:“厲害!與沈慕瓊不謀而合!”他咧嘴一笑,“這下,省得我出去張榜了。”
“省不了。”李澤反駁,“凡間貼了,其他地方我可去不了。”
他說完,拍了拍桌上的一大卷宣紙:“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