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祖師奶奶突然沒了一半的內力,也還是會受不住的。
眼見着傅青檐慘白的臉上慢慢有了血色,阿齋松開手,深呼吸一口強裝沒事擺了擺手。
傅青檐看過來的眼神,很五味雜陳。
阿齋沒有那麽多的心思去管小少爺現在心裏惦記的是什麽,雙手靠在欄杆上:“不過當務之急,我們還是應該先搞清楚,到底有什麽人會把你抓到這裏來,今日來抓,是不是別有用心,我們一起被抓,是意外還是故意,想清楚了,應該就能出去了。”
傅青檐站在一邊沒吱聲。
就在阿齋等不及要一腳上去教育一下他,別緊要關頭玩深沉時,傅青檐開了口:“那你能确定,我們這一次是被妖怪綁了?真的……真的不是人動的手?”
阿齋聽出了他的話裏一股強烈抗争的期待感,頓了頓開口:“會對你有幫助?”
傅青檐點頭,好像是乖順了一點:“如果是被人綁了,那我們倆就可以在這裏等死了。”說着還看了阿齋一眼,生怕這句話讓她發飙:“因為千秋山莊,實在是不缺敵人。不管是先前朝堂上的對手,還是現在混江湖有摩擦的對家,如果這件事是人幹的,我們真的只能寄希望他們去千秋山莊談條件,有馬一帆在,總歸不會變得太糟。就怕對方只是想要我的命,那就沒轍。”
“如果是妖怪的話……”傅青檐聲音低了下去:“我想有可能,就是我之前與你提過的,我母親那邊的族人。”
他說這句話時的狀态顯然與剛剛談論仇家時不一樣,兩個都是會帶來災難的對象,後者分明與傅青檐關系沒有前者緊密。
但是傅青檐話裏對于後者的可能性,有一種很深很深的歉意包含在裏面。
真是讓人好奇……他對他素未謀面的母親,到底能有什麽歉意。
阿齋多看他兩眼,小少爺總歸也不是孩子,略微感傷一下就清醒過來:“所以小天師,知道到底是哪一方做的嗎?”
阿齋倒是一早就判斷出來了:“是妖怪,”說着還揉了揉鼻子:“這裏妖氣該是很重的,只是四面環湖,這會兒又是狂風四起,散的厲害。而你本身精元受損太嚴重,所以沒察覺,但我肯定是妖怪出手。”
說着好像想到什麽,一把拉住傅青檐的手:“你精元受損這麽厲害,該不會是被綁過來的路上,已經被揍了一頓吧?”
昨晚不管做了什麽都不至于是這麽嚴重的境地,可對方出手把他打成這樣,卻還留一口氣是幾個意思,純粹為了折磨他?
傅青檐掙紮着抽回手,偏過頭去沒有回答。
“喂小少爺,什麽時候了還擺架子,”阿齋想着,一只手就放上了腰間:“我跟你說,對方這出手順序太奇怪了,你可能招惹了什麽腦子不太好的妖怪,萬一他等會兒突然沖出來,你就躲在我身後就行。”
傅青檐因着這句話又回過身來:“你……”
“你不用感動,”阿齋一盆冷水潑下來:“我試試先,不行的話我肯定會第一時間閃的,反正他們的目标是你,逃跑的本事我還是很一流的。”
身後傳來噗嗤一聲。
傅青檐可真是小孩子,阿齋想着:剛剛感人的話一點反應沒有,這會兒自己潑冷水,他反而笑了。
小孩子的聲音就在她背後傳來:“不用這麽擔心,精元受損是我自己弄的,與別人無關。”
……
“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阿齋說着,轉過身看向傅青檐,随即頓住。
小少爺見她轉身,一只手放到自己的玄色眼罩上,等阿齋徹底轉過來之後,在她的面前揭開了自己的眼罩。
依舊是豐神俊朗帶着狐媚的長相,只是這會兒兩只眼睛都能看到,更覺得這張臉賞心悅目。
因為那只被藏在玄色眼罩下的右眼。
那是一只瞳孔碧綠的眼睛,襯在這副媚氣十足的臉上,完成了一眼驚豔。
“我昨天,無意識地讓洛敷也見到了這一幕,”傅青檐說着,嘴角勾起一絲苦笑:“為了讓她忘掉這麽可怕的一幕,我動用了妖術。”
半妖之身,以傅青檐現在的歲數,動用法術實在太過冒險——難怪他近乎內力全失。
阿齋雙手插肩,有點不能理解:“你這只眼睛……是因為你的母親?”
傅青檐點頭:“我的母親,是九尾白狐一族,一千年出一只的碧眼狐貍。”他說這話,語調裏是藏不住的敬畏。
阿齋一瞬間有點抓不清他對自己父母的态度到底是怎麽樣的。
頓了頓:“按照我聽說的那些故事,當然坊間傳聞做不得準,可是你應該沒有見過你的母親,你怎麽會知道……”
“三年前,我祖父祖母離開人世那一天,我的半妖之身顯現,也是那一日,我從我祖母口中,聽說了我母親的事情。”傅青檐的手攥在欄杆上:“其實我今日去國色天香樓請你,真的是別有用心。”
阿齋暗哼一聲:行了,早就猜到了。
“我想請你到千秋山莊,為我的母親做一場法事。”
阿齋倒沒有猜到還有這一層:“你母親,應該已經過世很多年了吧?”
“所以我只能找你,”傅青檐看着她:“全天下數不出第二個,最厲害最厲害的小天師。我只能請你,幫忙做這件事。”
阿齋扯扯嘴角:“好聽的話就不用說了,先說說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請我為你娘做法事,應該是你最早的目的吧?那為什麽之前又讓我去做千秋宴的保衛,不是多此一舉?”
“我那天給你看的那封信,是真的,”傅青檐開口:“千秋宴是一早就準備好的,我說不容有失也是真的。”
阿齋看他:“那你那一晚故意整出雷火意外,英雄救美洛敷這件事,也是真的?”說話間又是她常見的戲谑語氣:“我是真的以為你那一晚讓我做保衛,是為了讓你那出戲演得更逼真一點呢。”
傅青檐抿了抿嘴。
“洛敷姑娘的眉眼,長得很像我娘。”
千秋山莊內,唱班主徐長順倒了一杯熱茶,捧在手上。
剛剛山莊裏的小丫鬟跑過來告訴他,洛敷還沒有睡醒,傅青檐一大早就離開了山莊,但是臨走前特意叮囑了,一定要等洛敷醒過來再讓徐長順他們去見她。
這話說得太暧昧,徐長順在人世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三分都作十分聽了。
想着,微微呼出一口氣——其實他已經和國色天香樓的老板娘沉瑤已經達成了協議,等洛敷醒過來之後,就帶着她和唱班去國色天香樓。可是昨天夜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如果洛敷醒來後不願意離開千秋山莊……徐長順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
但是昨晚看到傅青檐救下洛敷時,他真的是很感激,所以之後看到洛敷随着傅青檐回屋時,并沒有出面阻攔。畢竟……傅青檐對洛敷的心思很明顯,而洛敷如果真的願意,攀上千秋山莊這棵大樹,是他樂見的結果。
也許洛敷願意跟着傅青檐的話……對她來說,也是個好出路,雖然是獨眼,但有這千秋山莊,也足夠了。
徐長順已經将洛敷的未來都想好,而此時此刻的洛敷卻一頭冷汗,浸在噩夢中,無法抽身。
唱班表演經常會遇到意外情況,但是關于火方面的一向把控得很緊,因為火這種東西,一旦爆發,就是丢命的風險。
洛敷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是曾經目睹過雜技班霹靂雷火表演出意外,渾身着火的模樣給她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所以昨夜雷火四射的時候,她真的吓得滿手心都是汗,腳卻像紮了根一樣沒辦法移開;
所以傅青檐如同天降一般,将她護在懷中,安撫着她的時候,她真的,覺得很安心;
所以鬼使神差;
所以再反應過來時,已經是在他的屋中。
傅青檐就倚在桌邊,渾身不停發抖。
洛敷以為他剛剛在雷火中受了傷,忙不疊向他跑了過去:“傅九爺,你沒事吧?是不是哪裏受傷了,我去喊管家……”
話音未落,手腕就被抓住,随即整個人被擁住。
洛敷感覺有什麽東西冰冰涼落在她光裸的肩膀上——傅青檐,哭了?
“九爺?”洛敷下意識擡手,輕輕在他的背上順了兩下。
動作很輕,卻感覺他整個人都繃直。
松開他的時候,洛敷覺得現在不管傅青檐開口要什麽,哪怕是要自己,她現在也不能不點頭了。可是沒想到,傅青檐開口說的,卻是希望她能親手将自己的玄色眼罩揭下來。
——前威遠侯府,現千秋山莊的莊主,呼風喚雨,無法無天的傅九爺,他玄色眼罩下的事物一直被很多人津津樂道。
——而現在,他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他要求自己,将那塊從未展現在人前的眼罩揭下來。
洛敷按捺着快要跳出喉口的心,素手輕擡,近乎虔誠地将那枚眼罩揭了下來。
玄色眼罩,随即落在地上。
洛敷再反應過來時,她的腳已經先意識一步來到了門口,嘴唇翕動,瞳孔放大,雙腿發軟站都站不住,倚在門邊,洛敷咽了咽口水:“妖……妖怪……”話還沒說完,她就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這個字眼一定會惹怒他,惹怒他,他一定會要了自己的命。可是她要怎麽當做沒有看見呢?
——傅青檐的右眼,瞳孔碧綠,絕非凡人。
聽到這一聲妖怪的傅青檐卻沒有洛敷意料中的發怒,只是擡腳向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洛敷當即腿軟,刷地摔倒在地,緊跟着右手放在左手腕上用力一掐——不是在做夢,自己也沒有眼瞎,那就,那就一定是傅青檐瘋了。
那一刻的傅青檐,是真的瘋了。
因為洛敷聽到他向摔倒的自己投來關切的目光,他緊緊盯着自己,開口喊了一聲。
“娘。”
“洛敷姑娘的眉眼,長得很像我娘。”
“我素未謀面,只在夢中見到過的,我的生身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