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司渡魂的規矩其實特別多,阿齋跟陰司打交道這麽多年,最煩他們的繁文缛節,但因為不得不打交道,所以對他們的繁文缛節,也最清楚。
那麽多的條條框框中,有一條是與阿齋這樣的捉妖師關系度最密切的,那就是——
同一個地段的陰司渡魂使是固定的。
有這麽一條規矩好像是因為先前陰司出過兩個渡魂使同時去一個地方收魂,最後收錯了的烏龍,所以酆都大帝就設立了這麽一條,所有人照章辦事,負責的區域內出了天災人禍,那就忙活到沒時間休息也得認,負責的區域如果人人延年益壽,那就大吉大利早收工早喝茶。
酆都大帝下了命令說照章辦事,那謝必安就絕對不會逆着他老人家來。
而阿齋雖然不至于連每塊地方是誰負責都一清二楚,但機緣巧合,不久前也在洛水鎮,撞上過範無救渡魂。
後來範無救還有工夫來給自己通風報信敖修的事情,說明他出現在洛水鎮是合情合理合規矩。
那麽今日出現的謝必安,就是不合情理不合規矩了。
不合規矩的謝必安,還真是一個讓阿齋很陌生的謝必安。
那邊廂的梁止,被絮絮叨叨的邬遠山煩的不行,擡手就想給他敲暈了,沒成功是因為阿齋出手攔住了他。
“邬遠山,”阿齋站到他面前:“你如果真的想救衡三娘,就把衡三娘跟你說過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我,不管是你覺得應該說,還是你覺得不應該說的。”
說着,還上前一步氣勢威逼:“現在只有我能救她,你最好不要再隐瞞了。”
邬遠山因她這句話,擡起頭來嘴唇翕動了幾番。
“老邬,”白無期在一旁開口:“衡姑娘既然告訴你,阿齋是唯一可信的人,想來她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句話的,也許,就是想讓你說也不一定。”
邬遠山長呼一口氣:“我不是不願意說,只是衡姑娘告訴我的事情,也沒有什麽。”
“她只說她查到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邬遠山看着白無期,一副這件事情你們應該早就知道的樣子,随後又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了阿齋一會兒開口:“而且這件事情,好像是和小天師的徒弟有關,所以我才拿不準,她那句唯一可信,到底有多可信。”
阿齋蹙眉:我的徒弟?
上天下地孑然一身,最喜歡就是一個人無牽無挂的小天師,只有那麽一個徒弟,還是被硬塞上的。
西海龍宮太子,敖修。
邬遠山見阿齋蹙眉,匆忙開口:“我就是知道小天師勢必會為難,我就是希望就算你知道是與你的徒弟有關,你也不要對衡姑娘見死不……”話還沒說完,後頸一陣刺痛,再沒了感覺。
阿齋看着被白無期一擊敲暈的邬遠山,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一旁的梁止說話:“我的天可算是消停了,我都快聽得耳朵起繭了,叽叽歪歪的。”
末了還要對白無期豎豎大拇指:“幹得漂亮啊,白先生。”
阿齋的臉色卻一直都不好看。
梁止沒有看到,沉瑤卻一直細心在盯着,擡手拍了梁止一下:“還鬧騰呢?先把邬管家送去雅間裏休息吧,畢竟是鎮遠伯府的人,可不能在國色天香樓出事了,”說着,還朝梁止使了使眼色。
梁止這才注意到阿齋在一邊一句話不說,馬上拾掇着手下的人将邬遠山送去了二樓雅間。
沉瑤看着大堂中央沒在說話的兩個人:“我去給你們倒兩杯茶來。”說完,就往後廚走。
白無期其實從邬遠山一開始叽叽歪歪的時候,就想出手打昏他了。
雖然知道,他是關心則亂。
但還是不行,知道歸知道,阿齋這幾日因為衡三娘的事情,都變得不太像她了,會焦急會害怕會軟弱,所有的轉變她自己心急,白無期看了擔心,所以不明真相的邬遠山可以出口傷人,白無期卻不能就讓他那麽做。哪怕背後出手傷人這件事,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無謂,就當是他,關心則亂。
“我沒事的。”
阿齋的聲音在身前響起,白無期擡眼,剛好撞上她看過來的眼神——只用一個眼神就夠了。
她知道自己剛剛的情緒,知道自己無意于梁止幹得漂亮的稱贊,知道自己,擔心她。
安撫之後,阿齋揚眉,恢複了往日裏風風火火小天師的模樣:“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瞎給我扣帽子了,不過是賣朋友,衡三娘賣我賣得也不少,上次他還給我扣帽子,說我荒因無道呢,”阿齋說着,自己先笑了出來:“哪有那閑工夫跟他計較。”
白無期很想抓住“荒因無道”這個評價多問兩句,但現在的情況不太适合他計較個人疑惑,只好開口:“剛剛邬遠山提到了你的徒弟,應該就是指敖修吧?”
阿齋點點頭:“四海八荒,我也就這麽一個徒弟。”
“但是現在對衡三娘出手的人,卻不可能是敖修啊。”
白無期擡手示意:“時間對不上。衡三娘受到威脅的時候,正好是你追敖修追得最緊急的時候,而前幾日衡三娘被迫離開酆都鬼市的時候,敖修已經回到西海龍宮。我們是不知道青湖鎮的事情最後到底怎麽解決的,但西海龍王總不可能這個節骨眼上,還放敖修出來為非作歹啊。”
“而且敖修用了煙消雲散,”阿齋叩了叩桌子:“孟婆說過,只有不是許明月自己跑出來刺激敖修,煙消雲散是不會有意外的。”
煙消雲散的功效在于讓人前塵忘盡,但是人的意志往往超出意料,如果是過往裏糾纏最深的記憶重現眼前,還是有可能消除藥效的。
龜丞相當時那麽想要确定許明月真的魂飛魄散,十成裏有七成,也是為着這個可能。
但是許明月,也服下了孟婆湯,人還在陰司扣着,就算是阿齋願意,謝必安也沒這個膽子把這件事捅給酆都大帝,退一萬步,就算捅了,已經坐上這條船上的酆都大帝,怎麽也不可能做出讓她去見敖修這個決定。
“他不可能想起以前的事情,衡三娘不管查到了什麽,都不可能在八十幾年前就跟敖修結下了梁子,敖修,也自然不可能,現在找她的麻煩。”阿齋想了想:“但是這個節骨眼上了,邬遠山也不會再跟我們胡說八道,敖修這個信息,應該就是衡三娘透露的。”
“既然沒辦法再往深了想,就換個線索。”
白無期說着:“我知道陰司有一條規矩,我不知道你剛剛是不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每塊地方的陰司渡魂使是固定的,不會出現一個地方兩個渡魂使的情況。”
阿齋接上他的話:“可是先前因為十一與範無救撞上了,我們是親眼見到了範無救在洛水鎮渡魂的事情。那謝必安就不應該出現在那裏。”
白無期認可,一個想法突然從腦海中劃過:“事出反常必有因,還有一點。”
“邬遠山确定他聞到的衡三娘的味道不是出自那戶發喪的人家中,而梁止确認當時除了那戶人以外,只有謝必安在場。”
“你的意思是,邬遠山聞到的味道,是從謝必安身上傳出來的?”
“是太怪了點,”白無期也不能不承認這一點:“但是衡三娘是出了名的愛漂亮,她身上的味道再好聞,也就是胭脂水粉的香氣吧。”
阿齋苦笑:“看來謝七爺,有很多事情瞞着我們啊。又是出現在範無救的地盤,又是沾上了胭脂水粉的味道。”
違背命令和沾染女人,都是在謝必安身上不會出現的事。
事出反常,勢必有因啊。
“那你們現在是打算去找謝必安嗎?”沉瑤說着,端着兩杯茶走了出來。
阿齋歪頭看她:“等你兩杯茶,等得我喉嚨都幹了,老板娘這速度不行啊。”
沉瑤将茶遞到她的手上:“老板娘是在等你被哄好啊,我可不想出來觸黴頭,所以應該怪罪白先生,哄得太慢了。”
白無期自己拿過一杯茶,聞言就笑了:“行,我下次更加努力。”
沉瑤見兩個人都會開玩笑,在後廚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她知道阿齋一直希望自己與陰司那些事情離得遠一些,所以一旦發生這些事的時候,自己也不會硬要湊過去想辦法,以前都是阿齋自己悶頭想,好在現在,多了一個白無期能陪着她。
“不跟你們胡扯了,”沉瑤看着阿齋:“如果要去陰司的話,我就在家裏給你準備點熏香,回來的時候你也能睡好一點。不過如果遇上了謝必安……”
阿齋擺手:“去陰司,但是不找謝必安。”
沉瑤一愣:“不是說懷疑這件事情,與他有關嗎?”
“就是因為與他有關,才不能找他啊。”阿齋垂眼:“衡三娘如果真的在他手裏,我連一分打草驚蛇的危險,都不能冒。”
“那你去陰司,要找誰?”
陰司黃泉路,孟婆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兩個人,随口就開始調侃:“你們倆現在是夫妻上陣上瘾了是嗎?”
“別瞎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問你,”阿齋傾身上前,說出了一個名字。
孟婆皺了皺眉,嚼着花生米就開口:“你上次來的時候我不就跟你說過了嗎?範無救,我已經大半個月都沒有見到他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