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72 章

衡三娘其實已經不清楚自己身處何處了。

那一日離開鎮遠伯府,還沒逃開多遠,就被謝必安發現,再之後衡三娘失了知覺,醒了之後就在這處她根本認不出來的地方。

這麽多天,她也一次都沒有見到謝必安。

屋門被打開,随之照射進來的陽光讓衡三娘下意識擡手遮擋。

遮擋的同時,心裏有了點反應。

“不愧是陰司渡魂使,白無常謝必安,”她說着,譏诮的笑容挂在嘴角,連一個眼神都不給來人:“居然把我關在這裏。”

關在這裏,酆都鬼市。

謝必安走進屋中,沒有帶上門,他很清楚,衡三娘也很清楚,現在她已經在他掌握之中,沒有逃脫的可能。

“我不會去賭,許齋能不能找到你。”謝必安說了進屋以來的第一句話,算是回應剛剛衡三娘丢過去的問題。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衡三娘手撐在桌子上,看着他無風無浪坐了下來。

“你很确定,她不會找到我的。而且說不定,她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已經被你抓了。”

“說到這件事,我還要謝謝你,”謝必安擡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人——他對女人向來沒什麽概念,對她也是如此。

不對,也有些別的印象,比如她很香,比如她,永遠張揚妖冶。就算這段日子有自己在背後一直追逐,東躲西藏,惶恐不安,她照樣把自己打扮得挑不出半點錯來——這樣的女人,也不好對付。

“還好你還沒有把不該說的話,說出去。”

他的眼線遍布四野,酆都鬼市裏那個陳四鬼,鎮遠伯府的邬遠山,都迷迷糊糊,并不知道衡三娘的秘密。

“感謝我?”身前的女人冷笑一聲:“如果我說出去了,你現在應該就不會坐在這裏,而是想盡辦法把他們都除掉了吧?”

她說着,又往自己這裏靠近了一點:“說起來謝必安你把我困在這裏是幾個意思?不想讓我開口,你應該有更好的辦法的?”

謝必安看着她步步逼近,卻依然是氣定神閑的做派。

“想吊我的話?”

“這樣的伎倆是跟誰學的?不管是跟誰學的,這樣的伎倆在我面前,沒有用。”

衡三娘的小心思被識破,看着卻也不惱,身子也沒有分毫移動,依然靠在謝必安面前。

“謝七爺對你弟弟可真是沒話說,”誰說她只有那一招的,衡三娘開口:“我從來沒想過你這麽眼高于頂的人,能做出這樣下三濫的事情。但你就是做了,為了範無救。”

謝必安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點氣定神閑之外的東西。

“衡三娘,不管你想做什麽,我勸你立刻停止!”擡起頭看過去:“你現在在我手裏,只要你乖乖聽話,把我想要的東西給我,至少我能答應你——陳四鬼,邬遠山,包括許齋,我不會動他們,但如果你再做你不該做的事情,我保證,你一定會後悔。”

“你沒有第二個選擇了,”他說着,眉眼間恢複不屑,一派胸有成竹:“你總不會,真的把希望寄托在許齋身上吧?”

下一刻,衡三娘的舉動卻将他所有的成竹在胸全部打破。

她居然傾身下來,咬住了謝必安的嘴唇,毫無溫情,單純的撕咬。

謝必安愣神,反應過來後,擡手就将衡三娘推倒在地。

衡三娘這會兒好像打通了名為氣定神閑的脈,看着氣急敗壞的謝必安,居然還是耀武揚威式地摸了摸自己唇上的鮮血。

謝必安的鮮血。

然後衡三娘就看到他一個眼神都沒有,轉身離開了房屋。

房門被狠狠關上,衡三娘的笑聲從屋裏傳到屋外,笑得她自己都渾身不舒服。

直到确定謝必安已經走遠,她才停住笑聲,緊接着的是一陣急咳,咳到最後整個喉腔都是血腥味,分不清是謝必安的血還是自己已經喘不上氣。喘不上氣的衡三娘靠在桌邊: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不是她的作風,但直到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認,人果然,是沒有辦法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的。

另一邊,阿齋和白無期從孟婆那裏離開後,又折回酆都鬼市,跑了一趟梁府老妪的舊宅,不過如同陳四鬼所言,舊宅裏并沒有任何發現。兩人無功而返,回到國色天香樓的時候也已經夜色很深,阿齋這麽多年來不管天大的事情,每天晚上都睡得很香,到了點就開始犯困,白無期擔心她強撐着,不想她卻是主動提出要去休息一下。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正午。

阿齋走下臺階,平日裏這個時辰的國色天香樓正是午市,今日卻一個人都沒有見到,正堂中間,只看到沉瑤在算賬,白無期坐在她身邊,手裏不知道在畫着什麽。

“今天不開張嗎?”阿齋走到兩人身邊。

沉瑤頭都沒有擡,一直盯着賬本:“今天是鎮遠伯府去洛水鎮赈災的日子,一大早讓梁止帶着小厮全部過去幫忙了,所以今天休店一日。”

阿齋撓了撓頭:“啊,我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

“那你呢?”阿齋走到白無期身邊坐下,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他正在寫的東西:“你是在,整理線索?”

白無期放下手中的筆,将剛剛寫好的東西往阿齋面前推了推:“感覺上現在已經有的線索都已經查看完了,現在能知道的事情就是,”他指着紙上列出來的一行行。

“衡三娘至少半個月前就卷進了未知的事情裏面,但是當時她應該只是有了點預感,沒有涉足太深。”

“感覺到自己可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她第一時間想到要找你,但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受到确切的生命威脅,但她已經有所防備,所以她給了一封信給孟婆,讓她轉交。同時從孟婆那裏順走了去瘴丸。”

“真正威脅到她的時間,是四日前,她離開酆都鬼市找到了邬遠山,尋求庇護。而她發現真正的威脅前,去了梁府老妪的宅子。不過按照陳四鬼和我們後來去查看的情況來看,那座宅子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但衡三娘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事,和梁府老妪,應該脫不了關系。”

“不理不知道,”阿齋指着紙張:“一理才發現,我們真的是有很多地方不清不楚,但也沒法清楚了。”

“梁府老妪這邊,當年收服她的人是謝必安,我想如果能知道當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白無期看着阿齋:“應該能多一點線索。”

阿齋點頭表示贊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從謝必安嘴裏挖出這些事情,他那個人,總是在這些地方莫名其妙的固執。”

兩個人正說着,屋外匆匆忙忙跑進了幾個人。

沉瑤最先反應過來,站起身來開口:“梁止?你們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這會兒不應該正好是派米的時候嗎……”還沒來得及多說幾口,就見跟在梁止身邊,瘋瘋癫癫的人,徑直朝自己沖了過來。

然後就是阿齋飛快地推了自己一把,攔在了那個瘋瘋癫癫的人面前:“邬遠山你做什麽呢!”

這看上去三魂不見了七魄的男人,正是邬遠山。

被阿齋這麽一呵,邬遠山好像反應過來一些,抓着阿齋的手臂開口:“救救她,救救她小天師!”

阿齋被他抓得生疼,掙脫不開好在白無期擡手,也不知道抓住邬遠山哪個命門,徑直就把他拉到一邊坐下,穩定情緒去了。

阿齋沒工夫理會那些,向着梁止丢過去一個眼神,示意他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

梁止站在沉瑤身邊,攤了攤手:“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正好是派米的時候,唐老夫人在那裏說話,我們倆站在一邊,”梁止看了一眼邬遠山:“他突然就朝着一邊沖了過去,我當有什麽事呢就跟過去了,然後就看到他沖進了一戶正在發喪的人家裏,滿口喊着,她的味道她的味道這樣的,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

坐在一邊,也不知道是被梁止這段話裏哪個字眼戳中的邬遠山登時站了起來。

“小天師,我聞到三娘的味道了!”他看着阿齋,因為白無期的控制,他現在沒有辦法靠近:“就在那邊,就在那戶人家屋中,我聞到三娘的味道了!”

阿齋只感覺滿腦子問號:“你在死人身上,聞到了衡三娘的味道?”

“不是死人,是那間屋子裏有那個味道,是那間屋子裏!”邬遠山急得要跳腳。

梁止開口:“我就沒聞到什麽奇怪的味道,再說了那間屋子裏都是洛水鎮本地的老百姓,除了謝必安,哪裏還有什麽人?”

阿齋一愣:“謝必安?”

梁止似是沒反應過來她這麽一愣的原因:“有人發喪,陰司渡魂,謝必安出現在那裏有什麽奇怪的?我還打了個招呼呢,不過他那個人你知道的了,高冷,理都沒理我,轉身就走了。”

梁止不在意,白無期卻對阿齋的反應很關心:“怎麽了?是不是想到什麽東西了?”

阿齋擡頭,半晌之後開口:“謝必安,不應該出現在那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