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 — 第 71 章

這會兒還沒到酆都鬼市做生意的時候,但是阿齋現在一時半刻都等不了,帶着白無期就從皇城大街的最南處,硬闖了過去。

而酆都鬼市現在的情況,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差上許多。

一個多月前,阿齋為了敖修的下落來這裏的時候,雖說正逢天界管制,三界清掃的第一輪結束,但當時也還是有聲有響。

不像現在,是真正的鬼市之景,毫無一絲生機。

阿齋站在那間屋前還飄着【衡】字幕布的草屋前,停住了腳步。

擡手掀起幕布走進去,沒有往日裏的鬧騰,桌子上已經積了一層灰,看樣子應該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開張做生意了,很難想象,畢竟這裏是財迷程度不亞于自己的衡三娘的地方。

白無期跟在阿齋身後走進草屋,四處打量着。

“這裏沒有打鬥的痕跡,”白無期說着,轉過身向着阿齋:“衡三娘在這裏生活了那麽久,如果有人在這裏對她出手,依她的心思,留下點蛛絲馬跡給我們不是問題,但是這裏非常幹淨,就好像真的是很長時間沒有打理而已。”

阿齋點頭表示贊同:“看來你一開始的猜測是對的,衡三娘是自己離開鬼市,去找的邬遠山。”

不想見最後一點線索也被斬斷,白無期又仔細檢查:“再找找看吧,說不定有新的線索呢。”

“放心,”阿齋看着背對着自己,一直認真在搜尋的白無期:“我答應過你不會輕易放棄的,我可是說話算話的人。”

“小天師!”

白無期正準備回身應阿齋剛剛那句話,就聽到有人出聲,還感覺有什麽東西飛快向阿齋沖了過去。

擋在她面前的動作是下意識的,白無期動作結束,才來得及看清面前的——不過是一縷游魂。

那游魂好像也被自己的動作吓到,愣在原地半晌才出聲:“您,哪位?”

白無期略感尴尬,回過頭想問阿齋是不是認識的人。

阿齋聽到這一聲呼喊時,就已經從音色判別出來,是衡三娘身邊的小跟班,這間鋪子打雜的陳四鬼。

陳四鬼一直都在酆都鬼市這裏,從他這裏問消息應該是最好不過。

不過,看到小狐貍反應奇快地擋在自己面前,阿齋還是沒忍住,将緊急焦灼丢在一邊,心無旁骛地開心了一下。

只是一下,很快就收斂住。

“陳四鬼,”拍了拍白無期的手,阿齋表示自己與他相識:“你怎麽會從外面進來?還有,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陳四鬼眼見着白無期閃到一邊,聽着阿齋出聲,突然就落下淚來。

阿齋表示措手不及。

好在陳四鬼也知道現在不是哭泣的好時機,只是抽了幾下就開口:“小天師我可算是把你給盼來了,你可一定要救三娘啊!”

阿齋示意他慢慢說,心裏還是不可避免地緊了一下:果然出事了。

按照陳四鬼的說法,衡三娘大概在半個月之前開始不對勁的,當時正好是蟠桃盛宴結束,三界的各項禁令一一解除,鬼市的生意也好了起來,按着平時衡三娘的性子,只怕巴不得陳四鬼從早到晚在外面招攬生意,但是那幾日她一句都沒有提這件事,甚至在有人上門買消息的時候,閉門不見客。

陳四鬼一開始還當衡三娘是之前休息太多,一時沒擰過彎來,誰成想生意是一筆一筆往外推,她平日裏起來,連胭脂都不抹了。

把自己那張臉看到比命還重的人,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情?

但沒等陳四鬼找到機會問她,她先是急匆匆往黃泉路孟婆那裏跑了一趟。

像他們這種專職游魂野鬼的,雖然已經過了陰司收容的時候,但那到底是官門,生不入官門死不入地獄,在鬼界也是通行的,所以陳四鬼當時就覺得問題大了,但是等衡三娘回來之後,怎麽問她又不開口。

“她當時要是開口跟我說了多好,至少我現在不會對着小天師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陳四鬼嘴上是埋怨,頭卻低得厲害。

渾身都傳達出一種名為愧疚的東西。

阿齋知道他心裏清楚衡三娘什麽都沒說的原因——她必然是招惹了大麻煩,這麻煩大到她找孟婆傳信給我,都只敢打啞謎給白紙。

不告訴陳四鬼,其實是她為數不多的良心驅使下,做出來的保全。

“也就是說是從半個月前開始出事的,”阿齋敲了敲桌子,示意現在不是愧疚的時候:“你還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事嗎?再不起眼的,也說給我聽。”

陳四鬼擡起頭,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那時候真的沒有發生什麽,我還記得蟠桃盛宴,陰界整治的命令傳達下來之後,我們就好一陣子喝西北風。那段時日哪怕是芝麻粒點大的事情,她都親自去調查,跟我說的是閑在這裏她受不了。”

“經常出去親自調查嗎?”阿齋感覺自己好像抓到了點什麽東西:“當時她在調查誰的事情?”

陳四鬼看向阿齋:“西海龍宮太子敖修啊,”蹙眉表示不解:“這件事不是小天師你找她幫忙的嗎?你來過之後這裏就沒來過別的客人了。”

“是敖修的事情……”

“可是當時她是直接把洛水鎮的消息告訴了我,并沒有說要繼續查下去啊?”

陳四鬼露出苦笑:“她嘴上是那麽說,其實小天師你的事情,她一直都很放在心上的。”

阿齋頓了頓,沒有接下這話茬,轉而問了另外一件事:“也就是說,我是她去黃泉路找孟婆之前,最後一個來過鋪子的人。那前幾日她離開酆都鬼市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就是這件事!”陳四鬼沒忍住一拍桌子:“前一晚我發現她去找了梁府老妪,我就覺得很奇怪了,問她到底出了什麽事,她還跟我說什麽,有什麽事會告訴我會告訴我,結果她是連夜跑出了鬼市!”

“梁府老妪?”阿齋蹙眉:“不是很早以前就魂飛魄散了嗎?”

說到梁府老妪,其實是酆都鬼市裏一只老鬼了,她在鬼市飄蕩了多久沒有人知道,好像是從鬼市有開始,她就一直在這裏。而且鬼市中的鬼都要做生活,只有她每日每日靠在鬼市口的大樹下抽着煙袋,連煙錢從哪來的,都沒有人清楚。

所以大家也覺得,她絕對是會長長久久留在酆都鬼市的。

阿齋知道她的時候,她已經出事了。這消息還是從孟婆那裏聽說的,原話是——酆都鬼市有一只厲鬼終于忍不住現了原形,當場被謝必安抓住,投進焚靈臺了,阿齋當時只對焚靈臺一陣激靈,忘了追究梁府老妪的事情。

“衡三娘肯定知道她魂飛魄散了,去找她做什麽?”

“那我哪裏知道呢?”陳四鬼說着:“我就是聽說她在梁府老妪的宅子裏晃悠了大半天,後來我自己也去看過,一片廢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說起來這姑奶奶也是夠狠的,知道我這副身子根本離不開酆都地界,就用這樣的方式丢下了我!”

“她那副身子照樣是離不開酆都鬼市的,”阿齋開口。

像衡三娘陳四鬼這樣的游魂野鬼,在鬼市做生意,雖說不入酆都大殿,不受生死簿,但還是歸酆都管的,為了保持人神魔三界的穩定,他們都是被規定死不能離開酆都地界,所以從來只有外面的人來鬼市的規矩,沒有鬼市的鬼往外跑的情況。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還以為她是找了你幫忙,”陳四鬼聲音越沉:“畢竟是小天師你的話,幫她跑出去,也不是什麽難事。”

阿齋的話的确有這個本事,不是官道上的人,但到底就是吃的這口飯。

而且,她也真的做過,幫人逃出酆都地界這種事情。

“我知道是誰了。”

孟婆喝得醉醺醺的,看到阿齋和白無期的時候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為自己喝高了,揉了好幾遍确定自己沒眼花時,孟婆才仰頭嚎了一嗓子:“我說許齋你還有沒有人性啊?至于把你家小狐貍拽我眼前秀嗎你?”

阿齋現在沒工夫給她瞎貧,拉起她就開始往她身上摸:“這天還沒黑透呢!喝成這樣了!”

“哎呦,我癢,”孟婆被阿齋摸得一激靈:“你不知道衡三娘送的這酒是真好,特別香。哎呦你別摸了,你要找什麽啊?”

聽到【衡三娘送的酒】時,阿齋已經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我之前送給你的,能夠保着你不被酆都地界的靈光發現的去瘴丸呢?”

孟婆往腰間一摸:“啊,你說去瘴丸啊。我也不知道把它丢到哪裏去了,可能是哪一次不小心弄掉了吧,反正我現在也用不着那個……”

孟婆後面還絮絮叨叨說了什麽,阿齋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果然是來送信的時候,把孟婆喂高了再摸走去瘴丸的,你這一會兒功夫忙的事情可真夠多的啊。

但是确定了這件事,并不能讓事情有一絲的進展。

更可怕的是,阿齋發現他們已經走進了一個死角,所有的線索都斷幹淨了,人是自己送出去的,信是自己讀不懂的,看來只剩一條路了。

就是打,也得從邬遠山肚子裏,把衡三娘的消息打出來。

只求衡三娘那芝麻粒大的良心,還沒有支撐她到保全邬遠山的份上。

阿齋想好之後,跟着白無期準備回去國色天香樓。

夕陽餘晖落在兩人身上,是難得溫暖,也難得寒涼。

同一輪夕陽照耀下的另一塊地方,卻只有溫暖,無一絲寒涼。

“你快來嘗嘗看,這是我今天早上在後山摘到的新鮮蘑菇,”甜甜的聲音回蕩在小木屋中:“快過來啊。”

一襲青衣回過身來,手上拿着斧頭,腳邊是橫七豎八倒着的木頭:“嗯!我馬上就過來!”

兩個人回到屋中,坐在桌前一起用午膳。

青衣每嘗一口都要點點頭說特別好吃,雖然表情太過誇張,但還是把身邊的小姑娘逗得咯咯直笑。

“這麽好吃,我每天都做給你吃啊。”小姑娘開口。

青衣卻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本來準備夾給他的青菜因為他這個舉動,落在了桌面上。

略帶不解,小姑娘看向青衣,後者臉上的嚴肅表情卻裝不了一會兒,馬上就變回少年氣的嬉皮笑臉:“你本來就要每天做給我吃啊,怎麽,你還不願意?”

小姑娘懸着的心落下,另一只手伸過去,佯怒拍他一下:“如果不好吃的話,每天都做給你吃,不會要弄壞你的肚子了?”

“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啊!”

小姑娘抿嘴笑,笑了一會兒還要裝嚴肅教訓他:“範無救,你不能這樣的,不好吃就要說,我還可以改進嘛。”

範無救拉着她的手,膩歪的一會兒功夫都不願意放過:“弗離,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我們這樣坐在一起吃飯,我不需要你改進,我只需要你在這裏。”

被他喚作弗離的小姑娘,在這一句話中,唇邊的笑意卻慢慢落了回去。

“好了,不高興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快點吃菜吧,”說話間,布菜的手就沒有停過:“一會兒還要給我做秋千呢,吃飽一點!”

範無救捧着碗。

“嗯!”

“都聽娘子的!”

弗離嘴上罵他流氓,嘴角,卻慢慢挂回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