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俊面色不佳,坐在雲裳旁邊的椅子上一言不發,半晌才開口道:“傷口要緊嗎”。
雲裳心裏還生着氣呢,冷冷道:“皮外傷,塗了藥了”,然後也低頭不說話。
婢子仆役們見氣氛不對,誰也不敢近身伺候,都站在殿外,生怕被當成了出氣筒。
雲裳到底是闖了禍的,千不該萬不該爬上假山,鬧出這樣一場風波來。
于是雲裳率先打破了沉默,語氣十分謙卑:“嗯……今日是我錯了,我不該爬到假山上,應該大大方方走過去的嘛”。
姬俊聽前邊雲裳認錯,面色已有緩和。
但聽了後一句,眉頭又緊縮,語氣含了八分嗔怪:“我不是說過今日九族大會,讓你不要随意走動嗎,你第一次來軒轅族宮,迷了路走錯殿閣怎麽辦,被人當成賊人殺了怎麽辦”。
雲裳聞言十分惱怒,氣呼呼道:“是你讓我過去的,現在又要來怪我”。
姬俊質疑道:“我何時讓你過去了,九族宴會豈是你能近身的麽,你看看今日的情形,若是沒有我們保你,你會有多危險你知道麽?”
“我們?”雲裳委屈極了,眼裏在眼眶裏打轉,就是不肯滴落下來,冷笑道:“殿下是覺得今日我讓你的月兒表妹辛苦了麽?”
姬俊不解何意,問道:“你說什麽?”
雲裳怒道:“我說什麽殿下不知道麽,她是王女,九族宴會可以自由出入,我是賤民,連靠近一下都不配了,既如此,你又何苦讓人喚我過去。”
姬俊眉心一跳,雲裳幾次提到有人叫她去,難道此事另有隐情?
姬俊還未開口問,雲裳就冷冷一笑,道:“自是我高攀不上殿下,只會給您帶來麻煩,雲裳這就告辭。”
說罷,雲裳便拂袖而去,姬俊見狀,心下一慌,趕忙拉住雲裳的胳膊。
姬俊快步走到雲裳面前,解釋道:“這件事尚有蹊跷……”。
雲裳甩開姬俊的袖子,攔言道:“有什麽蹊跷,終究是我身份微賤罷了。”
姬俊慌了心神,解釋道:“雲裳,你聽我解釋,我是關心則亂,不是故意兇你的。”
雲裳依舊是冷冷的笑:“殿下的關心,還是送去給月厘師姐吧。”
姬俊拉住雲裳還想說什麽,突然一個婢子走了進來。
姬俊急忙放了手,回頭喝聲道:“不是吩咐了不準打擾嗎”。
那婢子趕忙行禮道:“回殿下,是元妃派人來請雲姑娘過去。”
姬俊不解道:“元妃?”
雲裳此時只想逃離,忙道:“我這就去,請姐姐帶路。”
說完就随那婢子一同去了。
因是元妃來請,姬俊也不好留人,可是心下後悔剛剛沖動的行為,一瞬間就像洩了氣的球,沒有了全部的精神。
雲裳随着婢子來到大凰殿,入目是一座極其清雅的殿閣,所用器具皆是雅致素樸的,全然不像一族之母所居的地方。
雲裳聽說過這軒轅的元妃是師尊的徒弟,按輩分也算是師姐了,所以想來定是傳她來敘舊的,因而自是不緊張。
可又想到師尊和長老們現在就在軒轅族,不會也在大凰殿吧,剛剛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
果然是的!
剛入外殿,便看見師兄川穹立在門口,使了眼色讓她進去。
長老們正襟危坐在殿中兩旁的藤椅上,一個個眼裏都寫滿了十足的怒意。
雲裳見狀,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
巫鹹見她這樣慌張失措,方知剛剛想來也是在九族宴會上經歷了一番磨難的,因此心裏也不是滋味,不欲再苛責于她。
巫彭剛想怒斥幾句,顧及到正座上的璃凰,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雲裳戰戰兢兢的走到衆人中間,頭低的深深的,急忙行了跪禮:“給師尊、師父、長老們問安。”
巫鹹苦笑不得到:“現下知道害怕了,如此乖覺。”
雲裳頭低的更深,一副積極認錯的模樣。
巫鹹嘆了口氣道:“罷了,你要是能讓人省心,倒也算是奇聞了”。又提醒道:“還不趕緊見過元妃。”
雲裳這才緩緩擡頭,看見正前方坐着一個與這殿閣一樣素雅的婦人。
想來便是師父口中的元妃了。
雲裳忙乖巧道:“小女雲裳見過元妃”。
璃凰此時歡喜極了,臉上爬滿欣慰而滿足的笑容,語氣中帶了幾分急迫:“快免禮,近前來,讓姑……讓我好好瞧瞧。”
雲裳一骨碌爬起來,慢慢的走上前。
目之所及是一個極其和顏悅色的婦人,雖第一次相見,卻讓雲裳覺得有些熟悉。
所以不覺又偷偷審視了一下這位元妃,只見她頭上挽了一個松散的雲髻,只用一根木簪別着,幾縷絲發垂落于耳旁,一副超然若仙的模樣。
一身的湖藍碧水袍,搭一雙青色銀宮鞋,通體澄淨,十分典雅,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她的粉唇輕啓,每一個字都是極好聽的:“你就是雲裳,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樣。”
雲裳聽見她說這話,不解的問:“什麽一樣啊”。
璃凰眼裏蒙了一層厚重的濕氣,強忍着心酸,讓自己笑意綻放:“沒什麽,只是聽師父說起你,心裏覺得是個有靈氣的,今日一見,此話不錯。”
雲裳眼珠亂轉,看這元妃如此和藹,又是師姐,心下便忘了規矩,開心道:“師姐,師尊是怎麽說我的?”
聽到雲裳叫師姐,巫彭一驚,語氣冷冷道:“雲裳,這是軒轅族,元妃是尊,怎可亂叫。”
雲裳聽到巫彭呵斥,趕緊禁了言,心裏暗自鄙視起這讨人厭的規矩了。
璃凰卻含了笑對巫彭道:“長老無妨,左右殿中沒有外人”。又轉頭對雲裳道:“不過,你可不能叫我師姐。”
雲裳眨了眨大眼睛,問道:“那叫什麽?”
璃凰楞了一下,還未想好,雲裳倒是自己先回答了:“還是叫元妃吧,這軒轅規矩大,別我一時忘形,又犯了什麽忌諱。”
說完,小嘴輕揚,垂頭喪氣。
璃凰見雲裳好像不甚開懷,忙問道:“怎麽了,是不是還在為午宴之事傷懷,你放心,以後讓羽織、羽鷺跟着你,事事提點,以備萬全。”
雲裳還未反應過來,璃凰便喚兩個婢子進來,對雲裳道:“你看看,可滿意嗎。”
雲裳細看去,只見兩個婢子一個身量不足,纖弱嬌俏,另一個身形颀長,溫柔娴靜,本是元妃親自挑的,又生的都很面善,于是滿意的點點頭。
璃凰嘴角收了笑,帶了幾分威嚴對羽織、羽鷺道:“你們素日如何伺候本妃,就如何伺候姑娘,姑娘是客,切不可怠慢。”
兩個婢子連忙稱是。
璃凰又喚了仆役來,吩咐道:“将大凰殿東面的側殿披雲閣仔細打掃出來,給雲裳姑娘居住。”
仆役得了命令,一時不敢耽誤,便趕緊去打掃了。
雲裳見璃凰安排得當,心裏也是十分感激的。
夜已漸濃,十巫告了辭,雲裳也回了披雲閣,大凰殿中,只剩璃凰對窗獨坐,燭火微跳,越發顯的璃凰手中錦帛上的字閃閃發光,
“青煙寡語惹香閨,纖雲弄巧染夢帷。雲虹近春貪好色,裳羅炫爛彩不歸。”
這一夜,對姬俊而言,無疑是煎熬而難眠的。
午宴時發生的故事實在蹊跷,但是雲裳所說的有人打着他的名義來叫她的事情,姬俊是信的。
不過當時幾乎所有的婢子仆役都各自忙着,所以沒有人看到是什麽人來叫雲裳,雲裳自己也說沒看清來人的長相。
線索硬生生的斷了。
但雲裳是第一次來軒轅,幾乎沒有人認得她,只有自己和大羿,還有殿裏幾個的仆役婢子,這幾個人都是自己信得過的,那究竟是哪裏出了錯呢?
姬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理由,想不通為何有人要陷害一個毫不起眼的雲裳,還是說,這人最終是要對付自己呢。
想到這裏,姬俊突然松了口氣,希望這次是沖着自己來的,如此,至少說明雲裳是安全的,只是被自己連累而已,那,便再好不過了。
眼下還是想想如何讓雲裳消消氣,才是最重要的。
姬俊突然想到今日雲裳提到月厘時候的表現和言語,心裏一驚,猛的坐了起來。
“她難道是,吃醋了?”姬俊忽然面色多雲轉晴,繼而陽光燦爛,就連夜色似乎也同意他的推測,一閃一閃的泛起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