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事現身人間,我自然也是為了這事前來~”她意味不明的說,眸光忽明忽暗,鬼魅十足。
這倆人之間…貌似關系匪淺呀~
南袖偷瞄婉露的反應,只見對方只是端端地低頭吃酒,無甚表情。
“額,那啥,這個…天色已晚,我看這酒肆的夥計已然很不耐煩了,我們…要不投一家客棧,落腳歇息吧?”這氣氛詭異得很,搞得南袖連打馬吊的心思都沒了。
“嗯,我附議。”孟闕點頭,頭一回發現這傻麻雀竟是這般的乖巧懂事。
“如此也好,西子湖畔的聽雪樓,一樓二樓是吃茶聽曲的雅座,三至五層乃住宿的客廂,推窗可見粼粼湖面,環境清幽,是歇腳打尖的好去處。”婉露溫聲提議道。
“好,既然婉露仙子如是說了,我們就去聽雪樓吧。”白钰轉眸睇着藍衣仙子,不是不能察覺出她情緒有些低落,不免心頭嘆氣。仙子本就自拘,這紀雅一攪局,只怕會更加忌憚畏縮,而自己的追愛之旅也只會愈加崎岖,叢生荊棘。
夜筝不置可否,只是在四人起身時,喚住了白钰。婉露稍有頓足,便徑直繞過他二人身側,南袖則在心底暗嗤了一句:哼,男人都是大豬蹄子!狠狠給了白钰一記白眼,便挽着自家小姐妹的胳膊大步出了酒肆。
夜筝為她二人斟好酒,擡眸瞧向身旁之人,白钰只平靜地盯着她,俊美無俦的面容上滿是雲淡風輕的了然。
清風朗月,酒樽在手,公子如玉,美人似虹,本該是兩相缱绻的良辰佳夜,卻是心思各異,相對無言。
“你在河邊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夜筝垂眸一笑,滿是傷懷,“你早就知道我在暗處靜觀着一切,卻完全的,熟視無睹…”
你究竟…置我于何地?
夜筝嗤笑一聲,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可嘆四海八荒,皆言狐帝白钰最是溫柔親和。
是嗎?真是這樣嗎?呵,要論冷漠無情,鐵心硬腸,只怕縱觀六界,都找不出比他更決絕寒徹之人…
“如你所聞所見,婉露仙子乃白钰心愛之人,還望師妹友善以待。”語畢,竟是鄭重一揖,只是這言語間的警告意味呼之欲出。
“哼,你剛也聽她說了,她心系之人乃是天帝寂遙,”夜筝冷笑,“我雖身處偏僻妖界,但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寡陋之人,你所說的婉露仙子,乃是天帝最親厚的近身仙侍,她們相依相伴一萬年了,還能沒點什麽事兒嗎?說不定這倆人日日茍且,夜夜交頸…”
“住口!”
聲線低沉,滿是壓迫,白钰神情冷凝,瞳色淺淡的眸子一改往日的溫和,寒光乍現懾人無比,這竟是她兩萬餘年來,第一次見他動怒。
“對不起,師兄,是我失言了…”并不想把兩人的關系搞僵,夜筝垂眸,低聲道歉。
“婉露是怎樣的人,我心中有數,倒是你…”白钰頓了頓,才輕聲道,“我都快認不得了…”
曾經的塗山紀雅,最是嬌憨可愛,一身粉色的小襖,是鶴降山最俏麗的存在,是師門之中最偏愛的小師妹,亦是他最疼惜的旁系妹妹…
然而現在,堕仙,為妖,癡怨,妒忌…面目全非。
“今晚,我已沒了同你深談的興致,”白钰起身,冷聲道,“若你也是為了黑影一事來至人間,那我們得空再聊吧。”
“師…”還來不及出聲,白钰已然沒了身影,夜筝搖頭,落寞一笑,自斟自酌了起來。
莫不如效仿一回凡界的文人騷客,舉杯邀月,對影三人?她擡眸,端端遙望着天邊明月,不禁感嘆,今晚的月亮,真圓啊,完滿無缺…不巧夜風倏忽貫過,生生将她眼底的淚水吹落,滴墜在酒盞中,漾開圈圈漣漪。
白钰到了聽雪樓,本想同婉露好好解釋一番,卻被南袖很不客氣地告知,仙子已經睡下了,便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瞅着緊閉的門扉,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才是步履沉重的回了自己房間。
“他走了?”傳說中已睡下的婉露,此時側躺于榻如是問道,語氣中竟有幾分隐晦的失落。
南袖摸到榻邊,就勢躺下,打趣道:“怎麽?舍不得他走嗎?”
“別胡說…”婉露心煩意亂,她亦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直覺告訴她,玉郎和那所謂的葉蓁定是有事的…可這又跟她有什麽關系呢?但是,這從心底裏驀然而生的陣陣酸澀,究竟是為哪般…?
“南袖,你為什麽喜歡狐帝呢?”她蹙眉相問。
“長得帥呀。”南袖脫口而出,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身為天界第一美…嗯,除了西王母以外的天界第一美女,自然要般配六界四海最帥的狐帝白钰才最是登對呀~
婉露失笑,南袖的狀态,簡直就跟萬年前,她第一次見到寂遙的時候一模一樣。是那樣年輕,輕易便被美麗的皮囊勾引了去,一去不返。
說起皮囊,那葉蓁竟是出離的美豔,一颦一笑皆是風情,反觀自己,沉悶無趣,毫無姝色可言…
我不許你妄自菲薄,我也不許你,質疑我的真心…
可白衣神君的一言一語,字字句句,如同清冽山風,流淌成河,彙入她幹涸了萬年之久的心田之中,是那樣甘甜醉人。
甜蜜與煩憂交織如注逶迤綿延,竟是她從未體會過的複雜心緒。
“睡吧,你聽隔壁的孟闕都在打呼嚕了…”南袖撇撇嘴。
婉露噗嗤一笑,默然點了點頭,便是阖上了眼。夜裏做了一個不穩的夢,夢中有人漸行漸遠,她看着他的背影是那樣無力,然而回身時,卻立有一人影,輕聲喚她:
露兒,過來…
九重天·紫微宮
燭火搖曳,映襯得寂遙的身影忽明忽滅,夜深了,他仍伏在案頭,廢寝忘食的批閱奏章處理政務。端起一旁的茶盞,順勢稍一入口,便皺起了好看的眉頭,“婉露,茶涼了…”
周遭是一片沉寂。
而他深陷寂靜的中心。
呵,差點忘了,婉露違逆了他的旨意…僅僅因為,某人提醒她還沒放河燈。不曾想,在自己最親厚的臣子眼中,和旁的人放河燈,竟要比同他回天庭更為重要,甚至還拿差事未妥為由為自己抗辯。
批注的朱筆頓住,寂遙緊緊閉眼,長舒一口氣,試圖平複那起伏的胸腔。他一遍一遍的告誡自己,身為執掌六界的天帝,不該有情緒。
那些所謂情緒的東西,都是誘使人出錯的罪因。
細數我這一生,哪一步不是經過好一番兼權尚計、澄思渺慮才邁出的呢?圖謀數千年,時至今日,才終于在浩浩天界築建了自己的根基,培植了能同神族抗衡的道仙勢力…這來之不易的一切,全憑自身的隐忍和理智,綢缪而得。
然而,失控感卻愈發強烈。
這已經不是婉露第一次忤逆他的谕旨。
寂遙蹙眉扶額,他讨厭如今的婉露,是那樣不可捉摸,曾經言聽計從的仙子,眉目間赫然顯現出了堅定的叛逆。
這般的她,既讓人讨厭,又讓人惶恐。
深知自己對婉露傾注的情感有點太多了,左右不過是自己近前的一個侍奴仙婢罷了,為着一個仙侍大傷腦筋,這不管走到哪裏,都是笑話一樁。
寂遙暗笑自己,看來真的應該好好尋一位知心體己的女仙,聘為天後。再這樣同婉露厮磨下去,只怕,真真要生出有關愛情的錯覺…可是,錯的就是錯的,荒的根只能種出誕的果。
眼波一橫,眸光複又清明,天帝重新提筆,慎重落下朱批。
人間·聽雪樓
今晨,婉露醒的很早。
為防吵醒南袖,她輕手輕腳下了榻,似乎聽見屋外有淅淅瀝瀝的風雨聲。她緩緩推開軒窗,只見千千萬萬重的細密雨絲勾連着雲際與湖面,天水一色,一片空濛。斷橋在漫天風雨裏若隐若現,幾葉渡舟行過波心處,在霧色中浮沉招搖。
得見如此朦胧靜谧的景致,婉露生了雨中游西湖的情趣,便就撐了油紙傘行至了斷橋邊,卻見一位身披蓑衣,頭頂鬥笠的老者,隐約可見蓑衣之下所穿着的灰白色道袍。
現在的道人,是這般的難讨生活了嗎?竟要忍着風雨,這般早起的擺攤算卦。想起自己此次人間行的任務,婉露不由駐足,立在了老者的卦攤前。
老者面容清瘦,留着冉冉胡須,乍一看,頗有幾分道骨仙風。他頭也沒擡,只是深沉問道:“姑娘,可是來問姻緣的?”
婉露一愣,問姻緣?
回想昨夜起起伏伏不得安寧的心緒,她确然是在為此事苦惱,不若,姑且問一問吧。
她先是自簽筒搖出一支簽,解釋道:“這第一個人,我暗慕他一萬…暗慕他很久很久。”緊接着,又搖出第二支簽,她将簽子遞給老者,“這第二個人,溫柔謙和,是個翩翩君子,待我很好…請問這兩個人,我該如何抉擇?”
老者了然一笑,徑直将第一支簽放回了簽筒。
“你怎得…?”婉露不解。
“因為你開了第二支簽。”老者略一挑眉,手捋胡須,點撥道。
婉露一怔,似乎有所頓悟。
“那這第二支簽,待要如何解讀?”她追問道。
“哈哈哈,”老者忽然爽朗大笑,“如何解?你且回頭看看罷!”
回頭看?
婉露面帶困惑,卻還是依着老者所言,回身尋望,卻只見橋面上,有一位白衣公子撐着紙傘,微風裹挾細雨,吹起他衣袂飄飄,正眉目含笑,溫柔地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