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上座的夫人,清璇莫名有些害怕。
看慣了恣意驕縱的仙子,她竟還從未見過她這般肅穆陰沉的臉色,對了,她剛還自稱“本君”…這個——她從未用過的稱謂。
究竟是何事,讓她此般動怒?莫非…她已知曉閣主的計劃?
“還想瞞我到何時?”不輕不重地放下茶盞,端的是不怒自威。
“清璇不知,還望夫人明示。”她拱手做禮,秉持着“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迂回周旋。
跳動的燭火,将仙子絕美的面容映襯的忽明忽暗,教人讀不出情緒,卻能感受到絕對的危險。
這樣的夫人,讓她壓力倍增。
“不知?”南袖挑眉,“他和滄雲淵談的事情,我都已知曉,不然,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她其實不清楚他們究竟談了什麽,但既然要唬人,自然就得裝得像一些。
果不其然,清璇一怔,猶疑道:“夫人,你真的…都知道了?”
眼見清璇有所松動,南袖乘勝追擊,故作惱怒:“我不僅知道,我還知道…孟闕打算要做的事情。他是不是…要以身涉險?”
在看到清璇遲疑點頭的剎那,藏在袖間的手掌驟然握緊…
她知道,她就知道,這個人…連問都不問她一聲,真是,真是…她深深吸氣,喉頭吞咽了一下,才将翻湧而起的怒火和擔憂,生生按下。
“你身為孟闕身邊近臣,竟也不攔着他嗎?”
現在,她是真的動怒了,一掌拍向桌案,驚得清璇一個激靈,連忙跪下。
“夫人息怒,我勸過了,可閣主…閣主執意如此。”她垂首,亦是心痛。
“再是執意又如何?你明知他毫無把握,甚至可能有去無回…你究竟是如何為人臣,為主君謀事的?若坐不了這個位置,倒不如自請離去的好!”為了套出更多的信息,她一番話說得極重。
“可閣主都是為了夫人你啊!”清璇複又擡起頭時,淚光盈動,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見血封喉的利刃,一刀一刀,狠狠割在南袖心頭,“他都是為了你啊,你要我怎麽勸?你要我怎麽阻攔?他為了你連命都可以不要!”
“夫人方才說,自請離去…呵,我本就是為了主上,才留在蒼龍閣的,若他真的一去不回,我也不想再留在這兒了。可清璇沒辦法,閣主将符契托付于我,我存活一日,便要守瀛洲一日!”
聽完這番話,南袖震驚的無以複加,她不禁喃喃:“為了我?”
為了我?
她仔細回憶,孟闕曾數次提及,那黑影意圖奪她性命…難道,難道跟那黑影有關嗎?是了,就是了,不然,白钰好端端的…怎會對她突下殺手呢?
所以那晚的孟闕,才會那樣失态,因為他害怕,他心有餘悸,他怕失去她…
所以,他千方百計的阻攔于她,打算獨自去面對這驚濤駭浪…
荒唐…
真是荒唐。
“告訴我,他現在在哪?”南袖坐不住了,她倏地起身,急切問道。
“閣主如今,正在卧龍山山腹中閉關,四日後,便要出發前往員峤仙島,去鏟除黑影的根源。”
清璇終是都說了出來,她也存了些許私心,她絕知這世上,也只有眼前這位仙子…能夠攔住閣主。
“我不會攔他的,我也攔不住他…”似是看穿她的心思,紅衣仙子嘆息道,“但我會和他一起。”
天涯海角一起前往,驚濤駭浪一同面對。
他們是夫妻啊,祭告過天地,執飲過醴酒,名正言順的夫妻。
既是夫妻,自是生同眠,死同穴,生死…都要在一處的。
清璇有剎那的失神,不曾想,無比矜貴的仙子,卻是這般的無畏。虧她還卑劣的妄想着,妄想她會如何大發雷霆地沖進閣主閉關的山洞,如何聲嘶力竭的挽留主上…
是她,是她太小家子氣了。
果然,朗朗乾坤,天地浩大,也只有這只朱雀,能配得上她這般好的閣主…
此後的四天,南袖封閉了周身的仙氣,默默守在孟闕閉關的洞口,恍然想起,他蛻鱗時的光景。
那時,他們還互相看不順眼,卻也能守在一起,在昏暗的洞穴中度過漫長的四天。如今,他們成了夫妻,本該是最親密的人,卻…一個在洞裏,一個在洞外。
既不相親。也不相近。
古人誠不我欺,至親至疏是夫妻。
南袖擡首望去,星漢燦爛,漫天銀輝,看來明日…定是一個無風無雨的豔陽天。
明天…
便是孟闕出關的日子了。
她面無表情,看不出悲喜,在默默守了整整四日後,終是悄無聲息地離去。
在朝霞爛漫間,孟闕出關見到的第一人,便是一身勁裝英姿飒爽的清璇。
他略有沉吟,方沉聲道:“走吧。”
一粉衫一黑衣,在雲間疾行着,不多時,便見一巨大無比的漩渦,四方的海水源源不斷被吸入這漩渦之中,深不見底。連同上空的浮雲,都被漩渦巨大的向心力攪動,高速回旋,形成狂暴的龍卷風。
這貫通海天的風卷之中,還不停地電閃雷鳴,藍紫的電光透過厚重的陰雲照射出來,無情的映在孟闕雙唇緊抿神色凝重的俊容之上。
想來,這便是歸墟了。
飛不過,繞不開,令無數神仙聞風喪膽的無底海淵。
他自墟鼎取出乘歸浮槎,吩咐道:“封閉周身仙氣,哪怕洩出一絲一縷,都會被歸墟吸入海底,切不可大意。”
“是,閣主。”清璇聞言,立刻封閉自身仙氣。
掌心悠悠旋轉的小小浮槎,落到海面上,即刻變作一葉竹筏,兩人落身于筏上,那筏子便自行向那狂躁的風眼中心駛去。
乘歸浮槎不愧為玄天蒼龍一脈的鎮閣之寶,浮槎推開的海浪好似所向披靡的寶劍,将盤旋的風雲生生劈開,毫無阻攔地,悠悠駛入歸墟內部。
更為稀奇的是,明明是高速回旋的漩渦,然浮槎行過之處皆會自動湧上海水,一程一程,好似将竹筏托舉着。雖電光不時乍閃,雷聲轟鳴不斷,可自高天傳至浮槎,已是微不可聞了。筏上的人紋絲不動,好似在平靜的湖面上蕩舟一般,惬意非常的,十分輕松的,渡過了傳說中駭人聽聞的所謂神仙塚。
一駛出歸墟,便又是海天一色,風和日麗,一片晴好。
除了無垠的海面,什麽都沒有。
“好了,你便守在這兒吧。”孟闕取出一片龍鱗,遞于清璇手上,囑咐道,“若是這片龍鱗消失,便表示我已不在了,你便乘着浮槎,速速離去。”
“閣主…”清璇握着那片青色龍鱗,止不住的顫抖,“閣主,容我送你到員峤吧。”
她言辭懇切,教人不忍拒絕,孟闕思忖半刻,道:“也好,你認認員峤的方位,日後若有人能斬滅這黑影,你也能指個路。”
清璇不禁心痛,他竟從來沒有想過,沒有想過自己能活着回來…
歸墟以東七萬裏,即是傳說中的員峤仙島,這七萬裏的路程,卻是靜得可怕。沒人說話,也沒有風聲,蔚藍汪洋好似無邊死水,不曾翻起一絲波浪。
一片靜寂中,一龐然島嶼霍然現身。
塗山·妖王宮
白钰。
白钰…
誰?誰在喚我?
白钰,七天了,你該醒了。
白钰看着榻邊的藍衣仙子,他不禁皺起好看的眉頭,微微搖頭:“不,你不是婉露,露兒不會直呼我的名…”
“我本來就不是婉露呀,”仙子笑了,不再溫婉,竟是過分的狡黠,她笑得花枝亂顫,“婉露早就死了,她灰飛煙滅了。”
白钰幻出寶劍,抵在女子喉間,厲聲道:“你胡說!她沒有死,她和我在這夢境中,我們活的好好的,已不知過去了幾千幾百年…”
“呵,幾千幾百年…”婉露先是冷哼了一聲,随後悠悠嘆氣,“你還有萬萬年,可惜婉露大仇未報,死不瞑目,真是可憐啊~”
“你究竟想說什麽?”
“白钰,你真要長長久久的昏睡下去,耽溺于這華而不實的臆想嗎?”婉露向他欺近,鋒利的劍刃在她纖細的脖頸間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一雙美眸,宛如兩條吐着信子的毒蛇,她牢牢盯住他,輕聲道:“你要讓那該死的天帝,永永遠遠的逍遙法外嗎?”
“我殺了他,又有何用?”他面色沉痛,“我的露兒,再也回不來了。”
“這就是你龜縮在妖王宮,了此殘生的理由?”
“不,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不想醒…”
“哎,仙子真是忙呢,既要入你的夢,又要入天帝的夢…”婉露幽幽嘆氣,“兩廂纏綿,也不知,顧得了哪頭?”
“你說什麽?”
白钰突然發怒,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但面對同婉露一模一樣的容顏,他終是松開了去,只面色陰沉地盯着她。
“殺了寂遙,再做夢也不遲,否則,你夢裏都不安生,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