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齋因任青的話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你們蒙不過我的眼睛,”向着他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阿齋繼續開口:“你們這副身子骨,不是從貧民窟裏爬出來的,別跟我扯什麽艱難境地。”
“貧民窟裏爬出來算艱難境地,那原本是小康之家,突遭變故,就不算是艱難境地了?”
任青盯着阿齋,眼角都泛紅。
白無期見任青的狀态不好,總擔心他之後又要抛出什麽話來傷害到阿齋,拉過阿齋站在任青面前。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聽聽你的故事,”白無期開口:“胡凡的情況雖然不太好,但是我們已經叫了大夫看過情況,大夫也留下了藥方,現在已經派人去配藥,他的身體,會慢慢好起來的。”
任青聽到最後一句,一直以來提着的氣,才微微放了些下來。
“你們為什麽要救我們?”任青擡眼看着白無期:“打一個巴掌給一個棗?”
阿齋站在白無期身後,聽到這一句刷地就要上前:“你小子別太過分!”
白無期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留在了身邊。
眼神安撫阿齋之後,白無期才看回任青,他剛剛那句話大概也就是脫口而出,沒經過腦子,看到阿齋那麽氣沖沖上前,還不自覺往後退了一點。白無期緊緊拉着阿齋,聲音還是平穩:“打你們一巴掌的,不是我們,給個棗,也不是最穩妥的說法。”
“阿齋将你們從京兆府的大牢裏帶出來,是因為千秋山莊的傅莊主,有一件事情,想請幾位幫忙。而大牢裏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們所有人,事先并不知情。”
千秋山莊,威侯傅九。
任青三人是在道上混的,這個名號總歸是聽過的。
白無期看着不像是唬他的樣子,而且——若非是傅青檐,光憑阿齋,應該也的确沒有辦法在京兆府說拿人就拿人。
任青想着,長長吐出一口氣:“我沒什麽故事,小天師也沒有說錯什麽,我們三個人,的确就是在祁連山下,靠着碰瓷兒訛人錢財過活的。”
任青的态度沒有什麽好轉,好在白無期,性子是一如既往的好。
“如果你不願意說,我也不想逼迫你。只是,”白無期頓了頓,又握了握身邊人的手:“阿齋性子急,有的時候說話順着脾氣就出來了,可我看你不是性子急的人,剛剛大概也是關心則亂,希望你冷靜下來想清楚的時候,能反應過來,剛剛阿齋沒有冒犯你,她從始至終,也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情。”白無期說完,微微躬身示禮:“至于千秋山莊的事情,之後他們會派人來與你商讨,阿齋不會再參與這件事。天色不早,早些休息。”
說完,轉過身拉着阿齋就離開了卧房。
阿齋轉過身的時候,還看到了任青,好像很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頭。
她現在也很想揉揉身前這只小狐貍的頭!
白無期拉着阿齋走到了前院,這會兒正是國色天香樓最熱鬧的時候,沉瑤他們忙得不可開交。想着阿齋現在的心情,大概是不願意看到這麽多人的,白無期只好繞路從一邊的小道,避開人群。
身後的人被他一直拉着往前走,走到小道的時候,反而越走越慢,他越來越拉不動。
還當是出了什麽事,白無期轉過身去:“怎麽了?”
一回過身,卻看到身後的束發小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眼眶發紅了。
慌忙走到她的身邊,白無期捧着她的臉:“怎麽了?”想着剛剛也就發生了任青那一件事:“是不是還是氣得慌?真要是氣得慌的話,我現在回去幫你揍他一頓,如何?”
“我點頭,你是不是真的會去?”
白無期聽到這一句,松開她的臉擡腳就要往回走。
衣帶被輕輕拉住。
“要我去,還是不要我去?”
白無期轉過身來,這一次還沒有看清身後人的表情,就被她突然撲過來的動作撞了個滿懷。
抱着懷中的人,看她的頭不停往自己懷裏鑽,白無期笑出聲來:“你是屬松鼠的嗎?怎麽這麽喜歡往人懷裏鑽?”
“小狐貍,”懷中的人悶悶的聲音傳出來,頭也不往懷裏鑽了,但就是不願意擡起頭看着他,只是埋在懷裏:“你會不會覺得我剛剛,特別強詞奪理,特別,特別不講道理?”
果然還是因為剛剛的事情。
白無期伸出一只手來,輕輕在她頭上摸了摸:“我最後跟任青講的話,不是在賭氣,都是真心的。”
“你不知道,剛剛他開口質問你的時候,我差點就沖上去了,是你先站出來回擊他,你說他做對了什麽,要你無顏見他,”手繼續放在她的頭上:“你做得很棒。你原本就沒有做錯任何事,阿齋,你不需要愧疚的。”
“我知道我沒做錯,原本就是他們做錯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把他們送去大牢的。”
小姑娘說着,聲音又小了點。
“我就是覺得有點讨厭,”小姑娘往他懷裏扭了扭:“我不喜歡自己這個樣子,咄咄逼人。我平日裏,不是這麽喜歡咄咄逼人的,我今日也不知道怎麽了……”
“我想我可能是,怕他的話會影響到你。”
“怕你,也會那麽想我。”
白無期因為阿齋的話,後背都一僵。
他一直當阿齋這麽難過,是因為她自己的好意被任青誤解,是因為她自責胡凡現在的樣子,卻不想,她是在擔心,自己。
擔心自己,對她有所誤解。
“你想什麽呢?”白無期想将懷中的人拉開好好說話,懷中的人卻像牛皮糖一樣扒在他的身上,掙脫無果後,白無期只好就這樣開口:“我不會因為任何人的言論,對你有任何不好的印象。阿齋,我比他們都更早認識你,更早更早,我怎麽可能放着那麽長的年歲裏認識的你不信,去信他們的一兩句話呢?”
“我永遠都信你,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感覺阿齋的手在自己的背上順了順,随後聽得她開口:“對你來說,是不是我開心最重要,比這世間一切都重要?”
“對我來說,是的。”
阿齋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從下午在傅青檐那裏聽說了他的自我掙紮,到剛剛在任青面前,見到白無期不卑不亢為自己發言,再到現在這一句【真的】——心,都軟得發疼。
“所以哪怕有的時候,你并不願意我去做一件事情,你也不會表達出來,只要我想去做,你都會支持我,”阿齋感覺懷中的人想掙開,更加用力地抱着他——有些話現在不說,過了時候她肯定要嫌矯情說不出口的,可是有的話不說出來,總是隔閡。
她不想與小狐貍之間,有任何隔閡。
“可是我不想要這樣的,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并不總是會做正确的選擇,所以有的時候,我也想聽聽你的,”阿齋說着:“那我也可能最後還是堅持自己的啊,可我不想你在我身邊的時候,都在壓抑自己。”
“好像你不願意我扯進傅青檐的事情中,你可以開口,而不是讓傅青檐都感受到這一點,我卻什麽都不知道;好像今天傍晚失神把你手都搓紅了,你可以開口,而不是等老汪來提醒我,你知道我當時有多不好意思麽;”
“我知道對你來說這些都是小事,你都可以忍,可我不願意。”
“我不想你在我面前一直憋着,不想有一天面對突然爆發的你,我本來就不長記性,你不告訴我,我會失了分寸的。”
“小狐貍,我好喜歡好喜歡你的,”阿齋縮了縮脖子,話語輕柔,落在白無期的頸邊:“所以,我也會願意聽你的。”
阿齋一口氣抛出好多話,算是把她今日一整日心裏惦記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說出來之後心裏好受多了,如果要憋到明天的話,阿齋都怕自己憋壞了。
不過現在說出來了,憋,倒是不憋,就是臉開始發燙,燙得自己都受不了了。
白無期聽着懷中的人噼裏啪啦丢了一大串話出來,稀裏糊塗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到底想說什麽。
突然就想到了今日去酆都找阿齋的時候,沉瑤跟自己說過的話。
“別看阿齋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對自己在意的東西,其實不太有信心的。你說你喜歡她好久好久,可能從她救你就開始了,可是對于阿齋來說,你們相識不過這麽些時日,你就是在這麽點時日中喜歡上她的,這太短了。”
“她向來不對這些感情在意,多少也是因為她害怕自己變得患得患失。所以白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話,不如偶爾也表現出接地氣的那一面,表現出你也不是那麽寬宏大量,對她也會有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地方。”
“阿齋在很多事情上,臉皮都要比你想象的厚得多,你不用擔心她會不會承擔不了你生氣,對她來說,她最承擔不了的,是你為了她,變得不像你自己——嗯,簡單來說,就是不要太慣着她,她那個人,不習慣別人太慣着她。”
白無期将沉瑤與自己說的這些話,一字一句說給阿齋聽:“我知道沉瑤姑娘真的很了解你,她說的這些,大概也都在理。”
手微緊:“可我是真心實意,想要慣着你的。但經過今天一整天的事情,我想你可能真的不太習慣這樣,那就慢慢來吧,我答應你之後有什麽想法,會第一時間告訴你,不會瞞着你,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再多想,不要覺得我為了你委屈自己,也不要覺得我會厭煩你,會因為別人一兩句話就對你失了信心。”
“你就當,稍微慣着我一點,好嗎?”
懷中的人被最後一句話逗笑,點點頭終于願意松開一點,擡頭看着自己:“成,我慣着我家小狐貍。”
白無期低下頭,好像都能看到她眼睛裏的星星:“我現在,有一件想做的事情,我告訴你。”
阿齋臉紅撲撲:“我好像知道你想做什麽了,你直接做吧,我許……”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小狐貍低頭下來的一個吻堵住了餘音。
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軟軟的,好像還,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