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癡女娘
這樣的人間往事,莫望畢竟見得多了,也只有任平生這樣的小鬼,明明無牽無挂,卻總容易對凡塵生出那麽些無端的眷戀來。
但莫望也不是多麽溫柔似水的師長,聽着不嘲諷兩句已算難得,更不用想她會說什麽話來安慰任平生。當下只是沒接話,房間裏打量了一圈,揪起床上的羅圖就往地板上扔。
只聽嘭的一聲,羅圖生生給砸醒了,任平生手忙腳亂地沖到床邊,拍暈了眼看着就要醒的小花魁。
羅圖嗷嗷叫喚了兩聲,反應過來就破口大罵:“哪個不長眼的畜生敢扔本大爺!老子要你的命!”
莫望一巴掌扇過去,力道之大,險些落了羅圖兩顆牙。她對活人本就耐性不多,這種一看就不是好東西的,更是從不留什麽情面。
“我問,你答。再敢滿嘴噴糞,我就把你腸子拉出來,灌你嘴裏去。”
羅圖捂着嘴瞪着眼,還想再罵,任平生卻上前一步,把腰間那柄彎刀抽出來,就這麽站在莫望身前,氣勢駭人,生生把羅圖唬住了。
“說,萬家春還有什麽親人?”
羅圖含着一嘴血,嗚嗚咽咽地答:“木有了,木有了。”
莫望巴掌又舉起來:“說實話!”
羅圖吓得一抖,忙往後爬,結果手一放到地上,就噴出一嘴污血來:“沒刷謊!真沒刷瞎話!萬嘎村木親了哇!”
任平生道:“那她為什麽留那麽些銀子?”
煙花地界,要說掙得多确實是多,遇到大方的客人,說幾句吉祥話,拿的打賞都是小數目。可掙得多,花的只會更多。鸨母跟姑娘們都是一樣的,要讓恩客們看得起,看得高興,時興料子不能沒有,更不能穿錯;貴人圈子裏流行的珍稀吃食,不管愛不愛,都要會吃,會說;屋子陳設用度,也不能過分儉省敷衍,須知貴客的眼睛是最毒的,哪怕是來買春,也不喜買小家子氣的春。
萬家春能在這種地方攢下那麽一箱現銀,若不是個守財奴,就一定是有什麽牽挂了。
羅圖的眼睛閃了閃,還含糊着搖頭:“我也不幾道哇,不幾道。”
莫望啧了一聲,擡腿就往外走,走前跟任平生說:“放心打,這種廢物,打死也不犯規矩。”
打死當然犯規矩,以莫望的能耐,最多只能保證打個半死不犯規矩。不過這一點任平生心領神會,羅圖卻聽不明白,見莫望一走,任平生就抱着刀上前,像是要動真章了,吓得要尿褲子,刀背還沒落到他頭上,就一五一十說清楚了。
原來萬家春的确沒有親人,她賣身進來的時候就是個孤女,後來因為識得幾個字,會算賬,嘴巴又甜,就升做了管事,又慢慢跟恩客們混熟了,成了春深處離不得的掌櫃媽媽。
但羅圖畢竟是東家,萬家春雖不多說,很多事也瞞不過他。她雖沒有親人,卻應是有個相好,前些年有點銀錢,就托人往外送。但從沒見人上門來尋,或是送個回信,這兩年連萬家春送東西出去的時候都少了。
因此羅圖才覺得,那頭多半是瞧不上萬家春一個鸨母,錢收了,人是不會見的,便是他貪了這些遺産,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那,那錢箱裏學了張條紙,信麽寒嶺,覃信麽,我,我記不清了……”
羅圖一心想要銀子,那張條子他瞟了一眼就撕了,只依稀記得有個名字,有個地址。
寒嶺這地方任平生倒是知道,還去那兒辦過差,就在顧相城郊不遠。只是那地方住的人不少,半山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木板房,姓覃的也多。
任平生頭疼:“到底覃什麽?”
語氣很兇,羅圖又被吓得一個激靈:“不,不幾道哇,覃,覃,信麽拙?”
眼見着再問不出什麽,任平生只好把人又打暈了扔回床上,出去找着莫望商量。
莫望從廚房裏摸了壺酒喝,皺着眉頭分了任平生一杯:“覃什麽拙?什麽鬼名字。既然是萬家春寫的地址,先去看看吧。”
天漸漸熱起來,太陽也落得晚了,兩人到寒嶺的時候已不早了,卻還懸着一點黃昏日光。寒嶺上點得起燈的人家不多,倒是竈房裏都有些炊煙,映出來些火光。
井邊有幾個半大的孩子打水,任平生過去一問,當中最大的一個男孩子就帶頭嗤笑:“覃補拙嘛!好大一個秀才郎呢!”
莫望挺感興趣:“還是個秀才啊?”
一群孩子都笑話開了:“屁的秀才,他是天天做秀才夢差不多。我爹說了,他那樣的,就是當年那個童生,也不知是做了什麽手段才考得的。”
覃補拙在寒嶺的人緣顯然不怎麽樣,連這些半大的孩子都把他當成笑話說。
莫望笑嘻嘻地一把糖分出去,幾個孩子水也不打了,七嘴八舌就把覃補拙說了個幹淨。這人原先是寒嶺著名的讀書人,村子裏都是窮人家,識字的都不多。好不容易出了個覃補拙,十六歲考了童生,也不是多好的成績,無奈在寒嶺卻實在難得,一時間人人奉承,村長還想上門結親家的,結果教他讀書的那個老頭子非說覃補拙已與他女兒定了親。
後來覃補拙一直要考秀才,考到這麽大年紀了,還是個童生。成績沒有,脾氣越來越大,打雞罵狗的,也越來越不招村裏人待見,原以為是個金鳳凰,這麽些年下來,成了人人笑話的野雞。
任平生嘀咕道:“他都結親了,竟還有相好的呢?”
還是那個最大的孩子,懂些人事了,一聽“相好”倆字就嘻嘻直笑:“那也不奇怪呀,覃補拙原來那個相好,聽說一直惦記他呢!秀才郎嘛,都有幾個不開眼的癡女娘的。”
“什麽原來的相好?”任平生蹲在井邊細問。
“我娘說就是他老師的那個女兒呀,說是定了親,後來也沒結親。老頭子早死啦,他女兒我也沒見過,只聽村裏人說過。”
“那他結親的是誰?”
“是前頭莊子裏的,可慘嘞。”那孩子說着打了一個冷顫,顯是想到什麽,有些害怕,聲音都放低了,“覃補拙的小舅子都叫他打死啦!”
任平生心裏咯噔一下,卻見莫望也苦着臉對望過來——住在寒嶺,打死了小舅子的,不就是瓜娃子龍兒的那個姐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