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蹲在院子裏。
已經将阿齋醒過來的消息告訴白無期了,看着白無期快步往阿齋的卧房跑過去,她的心才慢慢放下來。
一張開手,滿手掌都是汗水。
完全是被吓的。
昨天晚上其實一早就聽到叮叮咚咚的聲音了,只是當時自己實在是很累,趕了一天的路上下眼皮都打架,最後是實在沒有辦法,屋外的聲音實在太大才跑出去的。
看到那樣的場面,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是下意識的,雖然剛說出口就反省過來不應該開口的,但還是晚了。
這些話也不知道能不能跟阿齋說,如果跟她說了她會不會接受,畢竟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給她下馬威,畢竟昨晚她好像真的被傷的很厲害,九哥抱住她的時候,十一只是上前想要搭把手,都被白無期的眼神吓得抖了抖。
那是她的九哥,從小把她捧在手心裏疼愛的九哥。
連他都怪罪自己,躺床上那個真的受傷的人肯定不會原諒自己的了。
阿齋這個人讨厭嗎?其實這個問題十一自己都不清楚的。
一開始之所以要給下馬威,其實都是私心。十一與白無期一起長大,她聽了太多太多關于阿齋的故事,從白無期那裏聽說的,後來自己打聽的。
那麽久長的歲月裏,除了白無期,她也在幻想阿齋會是什麽樣的。
但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個樣子。
所以才讨厭的,覺得配不上,不止是配不上白無期,也配不上自己想象中那個無所不能,正義化身的小天師。
而昨天夜裏,白無期照顧阿齋休息後,才終于對她開口說話,他只說了一句。
他說。
“十一,阿齋不是你幻想中的模樣。她也沒有義務,成為你幻想中的模樣。”
原來九哥早就知道的,她不是無所不能的,她也不是正義的化身,九哥怎麽就能那麽坦然的接受,自己數百年惦記的那個人,成了這副模樣呢?
範無救在卧房裏待了一會兒,還是走了出去。
他昨晚偷聽到酆都大帝和謝必安的談話後,第一反應就是自己之前将阿齋引薦給龜丞相的事,這麽想起來龜丞相可能也知道敖修的所作所為,但是阿齋是不知情的。
她因為自己卷進這件事,範無救覺得自己至少有義務探聽一下她對敖修一事知情多少,涉足多少。
如果能将她從這件事情裏摘出來就好了。
沒成想,阿齋是真的不知道敖修的所作所為,可是她知道了之後,居然選擇了和謝必安一樣的方法解決。
說不失望是假的。
範無救一開始黏糊到阿齋的身邊,旁的人不知道原因,陰司的那些小兄弟都調侃他是不是動了別的心思,只他自己心裏清楚——黏糊阿齋,是因為謝必安。
阿齋,是一個與謝必安完全相反的人。
範無救跟在謝必安身邊很多年,知道他很多的行事,很多事情他知道謝必安的選擇最妥帖,但是他看不上。
最妥帖的辦法,為什麽不能是不妥協的呢?
謝必安這一生都在妥協,妥協給天家,妥協給酆都。
就像是善生那件事一樣,善生情有可原,他沒有做錯什麽事,他只是想要從唐業口中得知采竹的下落,可是這件事落進謝必安那裏,就成了善生不應該擅離地府,就成了不管他到底想做什麽,先把他抓回地府再說。
他從來不會做阿齋那樣的選擇。
他不會聽善生的故事,不會盡全力幫善生完成他的遺願,不會拼上忤逆也要站在對的那一面。
所以範無救黏糊阿齋,其實是在黏糊正義,他心中的正義。
但是他心中的正義,這一次,也讓他失望了。
他心中的正義,這一次,站到了謝必安那一邊。
原來那麽久以前,謝必安曾經跟他說過的【許齋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樣】這一句,是真的。
牆裏牆外,各懷心事的兩個人因為同一個女人,突然晃動了心中對于幻想,對于正義的定義。
而晃動了他們心弦的女人,這會兒正拉着她的男人盤算着事情,對他們倆的糾結,一無所知。
“這晶石是孟婆送給我的,”阿齋将晶石放在白無期的手中:“昨天我跟敖修交手的時候,将晶石的粉末抹在捆妖索上,沾到了敖修的身上,所以現在能在晶石中看到敖修所在。”
“有晶石在,我倒是不擔心找不到他,可是找到他之後該怎麽做,我還沒有想好。”
白無期看着手中的晶石:“貿貿然前去不可取,昨夜雖然十一突然出現……”說到這個,白無期才想起來那個不知為何哭紅了眼眶的小姑娘:“十一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原諒她?”
阿齋正低着頭聽他的打算,猛地聽到這一句,擡起頭來笑了笑:“行了,我哪裏會跟小朋友計較,再說了,她也沒做錯什麽,她就是關心你這個九哥嘛。”
“嗯,可惜她九哥昨天晚上吓得三魂沒了七魄,沒給她好臉色看,把她給吓着了。”
阿齋挑眉,知道白無期沒開玩笑:“原來她今天早上那麽擔心,是因為害怕你遷怒于她啊,哎呦,白開心一場,我還以為她是在擔心我呢。”
“不過這也算是關心我不是?”
白無期知道她已經消氣,握住她的手繼續說自己的打算:“昨晚十一突然出現,打亂了我們這邊,原本敖修是有機會将我們三個人一網打盡的,但是他沒能成功。當時情況緊急,我只虛虛看到一個人影,你可知當時出現喊走敖修的人是誰?”
阿修,住手。
阿齋仿佛耳邊還能聽到那一聲,笑了笑開口:“我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看清楚了也不認識。不過我知道現在能叫得住敖修住手的人,估計翻遍全天下,也就那一個了。”
白無期接上他的話:“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出現的那個,是許明月?”
“對啊,我本家,”阿齋開口:“我來菩善堂之前打聽過。雖然敖修昨天說這家菩善堂是他的,姑且信他,可是我打聽的時候,是一個關于敖修的名字都沒聽到,家家戶戶當成活菩薩的那位,就是許明月。”
想着白無期剛剛的話:“所以你是不是想說,我們如果能找到許明月,說不定能拿住敖修的命門?”
“我是想說,我覺得敖修的反常是有原因的,他昨夜與你說的那些話,在你們打起來之前我覺得也都是真的。他可能真的遇到了什麽事情,但是龜丞相來找你,說明至少西海的人都不清楚敖修隐瞞的事情是什麽,我覺得如果能知道他在擔心什麽,隐瞞什麽,這件事說不定能通過一個比較平和的方式解決。”
“突破點,應該就是許明月身上。”
白無期說着,将晶石放回阿齋的手上:“不過我剛剛聽你說命門這兩個字,被你提醒了。既然是命門,許明月現在,一定就在敖修的身邊。”
阿齋點點頭:“看來我們正面應對小太子這一局,是免不了的了。”
“但都是猜測,我們真要到了敖修的地界,我聽你說他的幻境術非常厲害。嘶……”想了想還是搖頭:“我們還是做好準備比較好。”
“可敖修大概不會給我們時間的,而且蟠桃盛宴,也沒給我們什麽時間了。”
白無期沒再開口,不管阿齋做什麽決定,他只會有跟着她走一個選擇。
“走吧,”他等的人開口,握緊晶石,長呼一口氣:“去酆都,找謝必安。”
白無期是沒有想到阿齋最後的決定是找謝必安幫忙。
謝必安也沒有想到。
聽到阿齋開口想要合作的時候,謝必安連一絲考慮都沒有就拒絕了她,拒絕之後又疑惑,以阿齋對他的了解,應該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答應幫她,怎麽會開這個口。
所以接下來他就聽到了阿齋自信心的來源。
“範無救去找你了?”
阿齋看着謝必安因為提到範無救立刻就變的眼神,點點頭:“不然你以為這麽機密的事情,我還能從什麽地方聽到?”
回應她的是謝必安在桌上的一記猛錘:“蠢!”
阿齋自動自覺的将這一句送給了範無救:“你想要教弟弟我不攔着,但是現在時間緊迫,我們還是先處理完最重要的事情,比較好,對吧?”
謝必安站直身子,在阿齋的一句話中已經恢複了往日裏油鹽不進遺世獨立的形象:“你想要我怎麽合作?”
阿齋放下手中的花生米,擡手向着謝必安:“我要生死簿。”
“滾!”
謝必安想都沒想,就給出了自己的答複。
這個反應是阿齋意料之中,所以她也不惱,只是又拿起花生米:“為什麽不能?”
“你覺得是為什麽?”謝必安不可置信:“生死簿是閻羅大殿最重要的東西,是整個陰司賴以支撐的東西,你說要就要?”
“這麽重要的東西,先前出現了違背常理的情況,也沒見你們陰司的人第一時間發現異常啊?”說的,正是青湖鎮因為敖修施雨失誤的事情。
也就是現在讓酆都大帝都焦頭爛額的事情。
謝必安按耐住發火的情緒,揉了揉眉心:“許齋,你現在是在威脅我是嗎?”
阿齋忙搖頭:“威脅你,威脅陰司?我還沒那麽不知好歹。”将花生米拍回小碟子裏:“我如果想拿這件事宣揚出去要挾,我就不會讓你知道我是從範無救那裏得知的了。”
最好的辦法,是讓謝必安來不及攔住範無救,從範無救口中将此事捅出去,阿齋能摘得一幹二淨,事情還能達到她的預期。
這筆賬,謝必安自然也能算得清楚。
“不是威脅,那你到底是想要做什麽?”
“我想救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