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四個月。
七水之都,美麗的城市。
我贊嘆地打量着都市正中央巨大的噴泉,而水流在陽光下折射出斑駁相溶的色彩。
空氣中彌漫着綿脈而潮濕的氣息,是海洋的氣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情爽朗了一些。也許,我可以在這裏隐姓埋名,開家小咖啡館,偶爾懶懶地曬太陽。
從新世界重新回到樂園是難,但不是不可能。費了些心思,我如今站在這裏,輾轉着來到了這被流動海水包圍的城市。
這樣,就不用怕鬼怪了呢。
我拎着不大的包裹擡頭向前走,思索自己接下來的去向。錢帶得并不多,除去旅費,剩下的大概夠一個月的生活費。那,現在最好的選項是找一份工作,安定下來。
我眯起眼擡頭看向高處恢弘的噴泉,臉上笑意滿滿。就這麽幹吧!
踏着石板路前行的感覺很奇異,尤其如果你之前所有的記憶幾乎都是在搖晃吱嘎的甲板上度過後。但不知為何,腳踏實地給我帶來了幾分親切感。
我勾起一個俏皮的笑容,像一個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踮着腳尖越過石板間的縫隙。嘴裏胡亂哼着不知何處聽來的歡快小調,眼中也有了明亮的光彩。
不是伴着狂風驟雨的海上生活,不是海上餐廳裏的高強度服務生工作,而是節奏緩慢,可以停下來曬太陽的悠閑生活。
心情極佳地勾勒着我将來的生活,拐過一個拐角,猛地撞上了一來人,咯得鼻尖生疼。我捂着鼻子擡頭,眯起眼,試圖看清自己撞到了誰。
精幹的身軀,穿着白色背心黑色褲子,戴着黑色禮帽,面無表情。短胡勾出奇異的弧度,眼瞳黑不見底。他的肩上息着一只打着領帶的白鴿。
海上的生活讓我見到了很多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經歷造就不同的人。而我從未見過有誰能将瞳仁中的黑色演繹如此至厮。不同于艾斯透着溫暖的黑,這是種到極致,仿佛要将人生生溺斃的冰冷黑暗。
下一瞬,那種感覺就已經不見,黑色也只是黑色罷了。
我眨了眨眼,還未來得及道歉,不遠處忽然傳來噗通的落水聲,伴着孩童的尖叫聲:“哥哥!”
我立刻轉頭向出聲處,看見對面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驚恐地看着水巷,而原本平靜的水面激起了白色的水花,依稀可以看見水下有一個人影在掙紮,沉沉浮浮。
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踢掉了鞋潛到水下,睜大了眼搜索着落水者。因為靠近水面的關系,陽光照入了水中,一派透徹,我輕易地看見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靠近水面的地方掙紮着,卻不斷下沉,接近水底的暗色。
那是陽光到達不了的地方。
我迅速劃着水來到了小男孩的身邊。他閉着眼,張着嘴,表情痛苦,掙紮的幅度已經比剛才小了很多。小心游到他的身後,雙手從他的胳肢窩下穿過,從他背後借着浮力踩水上浮。這種時候絕對不能來到溺水者身前,否則他就會緊緊抱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放,反而讓救生員也沉下去,無力施展。
在肺中氧氣即将耗盡之時,我帶着孩子到達了水面。仰頭,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同時确保這個孩子的頭部也浮出了水面。孩子并沒有因接觸到氧氣而動彈,只是渾身僵硬地任我拖着。
沒氣了?
我臉色泛白,心裏咯噔一下,小心托着孩子的後腦和背,讓他浮着,來到了岸堤邊。水中無處借力,過高的石沿讓我無法把孩子托上去。
剛才撞到的男子已來到了岸邊,伸出了手便輕易把孩子抱了上去。
“把他平放下來。”我雙手撐住岸堤,伴着嘩嘩水聲躍了上去,着急地說着。我顧不上将自己臉上的濕發拂開,把手在孩子的鼻前停留一會兒,然後搭上了孩子的頸間脈搏,得到了最壞的結果,“他心跳停止了。”
我立即将呈仰卧姿勢的孩子頭低稍後仰,跪在了孩子的一側。模仿沃裏以前所做的,把右手掌平放在孩子的胸口,順着胸骨向下停住。而左手随即便放在右手手背上,緩緩搭上了重量,放松,用力,放松……一下又一下,保持着一秒一次的頻率。
我一直專注地看着孩子的表情,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止,額上滴下的分不清是海水還是汗水。
上帝,這還是個孩子……
指尖終于感覺到了微弱的心跳,我頓下,伸出手指,感覺的他鼻尖缭繞的氣息也從若有若無變得沉穩而有規律。顧不上喜形于色,我迅速把孩子從剛才的仰卧姿勢調整過來,讓他整個人搭在我的膝頭,腹部因身體重量而壓着,頭部下垂,稍稍用力拍打他的背部。
大口大口的海水被嘔出,濺到了地上。咳出了水的孩子終于恢複神智,放聲大哭。
孩子的母親匆匆趕到,從我手中抱過自己的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天謝地……我坐在地上松了口氣,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的胳膊因為剛才的過度用力和緊張而有
些發麻。我站起,轉頭尋找自己剛才丢下的包裹和鞋子,想要就此離去。
“呼呼~”一個古怪的聲音響起,“你在找這個嗎?”
我擡頭望去,見到之前撞上的男子手裏拎着我的包裹和鞋子。
“啊……”我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東西,“謝謝。”
這次,我親眼看到他肩上的鴿子開口,神色與它的主人如出一轍地嚴肅:“呼呼~你不是本地人吧,接下來要去哪裏?”
我停下了自己手中試圖穿上鞋襪的動作,擡頭看着他。
哥們兒,你知道誘拐犯也喜歡這麽開頭嗎?
還是那句老話,無事獻殷勤者,非奸即盜。
也許是因為我神色中的防備太過明顯,面前的男子擺了擺手,而鴿子張嘴解釋道:“呼呼~我們不是壞人,是La Gallery的船工。這是哈……不,我是羅布.路奇,這是鴿子哈多利。”
我帶着些許訝異挑眉,La Gallery我聽說過,七水之都最大的船工總部,擁有着世界上最好的船工。而且,剛才那個錯誤……腹語?
不過這可不能說明什麽,連海軍裏都有敗類,海賊裏會有好人,這個世上什麽都可能……而且我相信我的第一感覺。
這個男人有古怪。
“我是Rain。”我淡淡地回答了他的問題,神态疏離,言簡意赅,“來七水之都是為了找一份工作。”
哈多利一臉嚴肅,立刻正中紅心地問道:“呼呼~有落腳的地方嗎?”
我搖頭,提着鞋和包裹,眉目之間有些許無奈:“目前還沒有。”
“那至少來La Gallery的地方換一下衣服吧。” 路奇仍皺着眉,哈多利則義正言辭地看着我,“畢竟你救了那個孩子,算是感謝吧。”
話音未落,一陣冷風吹過,我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揉了揉發酸的鼻子,終于決定再考慮考慮他的建議。說實話,我不想感冒……上次可真是太難受了……
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孤身跟一個陌生男子走去換衣服,這算什麽事啊?
但這樣全身濕透,衣衫半透明地走在街上,這又算什麽啊?
之前周圍人走過去的時候,都會跟他打一聲招呼,點點頭,神态中的敬佩和崇敬之情不是作假的……看上去他是七水之都的名人,還是一個尊敬值相當高的人……
光天化日之下,還有這麽多人看着,諒你也不敢作祟。于是我點了點頭:“請帶路吧。”
抱着鞋襪和包裹,我光腳踏在粗糙的青石板上,陽光渲染出了幾分暖意,倒不是那麽冷。腳上的海水在走了一段距離,留下一個個淺淺的水印之後終于幹了,我只是慢慢踏着陽光大好的地方落腳,繼續前行。我想路奇一定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因為他似乎挑了挑眉。
走了不久,我們便來到了一個雙層樓,路奇熟門熟路地領着我來到二樓的一個門口,直接推開,現出了一個寬敞而簡約的單人間。有着浴室,床,茶幾和沙發和書櫃。
很簡單的布局,簡單得沒有人氣,沒有人常年生活在這裏的痕跡。
太清冷了。
“呼呼~這是我的房間。”路奇紳士地站在門口,而哈多利則盡職地配合,繪聲繪色地解說道,“浴室裏有毛巾,你可以把門鎖上,我會在外面守着。”
“謝謝。”我拎着東西快步走進了浴室,咯噔一聲鎖上了門。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換了衣服,我用毛巾擦着自己已經半幹的頭發,走出了浴室。還未來得及跟坐在沙發上的路奇再次道謝,或者說什麽,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了我。
“真是的,路奇!快點,我們要……”冒冒失失打開了門的男子猛地噓聲,然後聲音高了一個八度,臉可疑地開始變紅,用手指着我,“啊!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裝扮,眼中有了幾分惱意,臉色沉了下去。披散的黑發,披在脖子上的毛巾,牛仔短褲,一個寬松的白色露肩短袖,貼身黑色背心,防水短靴。
他剛才是說,不知廉恥?
對面的金發男子叼着自己嘴中的雪茄,布滿胡渣的臉上紅暈仍未褪去,看着有幾分可笑。他仍大聲嚷嚷着,眉頭皺得死緊:“露出那麽多腿,還不遮住!”
“大叔,那麽純情就不要看不就是了?”我神色鄙夷,眼神冷冷的。要不是你是路奇的朋友,我算是承了他的恩情,現在我就會扯着你的衣領讓你的頭撞牆。
我将手中的毛巾疊好放在一旁,向路奇鞠了個躬:“謝謝,麻煩了。”然後我拎着包走出了這個房間,徒留仍面無表情的路奇和氣得七竅生煙的大叔。
反應過來的巴奧利轉向仍坐在沙發上的路奇,臉上紅暈仍未褪去,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路奇,怎麽會有女人在你的房間裏!我可從來沒見過她……”他似乎誤會了什麽,不懷好意地湊
到路奇身旁,怪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是不是你的,嗯?”
路奇黑曜石般的眸子閃過一絲冷冽,下一瞬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而哈多利則回應道:“呼呼~不是。”
我擡頭看着酒吧招牌苦笑,用手背擦了擦自己額上的汗。位于偉大航道著名的旅游都市,七水之都的酒吧和餐館缺人的本來就不多,這是我來的第四家酒吧了。
天也快黑了。我深吸一口氣,平息住自己繁亂的心緒,面帶微笑,推開了白色的門扉走入。我徑直走到慢吞吞擦着玻璃啤酒杯的老板面前,笑得随和,眼神明亮:“請問這裏需要一個服務員嗎?”
老板的表情有點木讷,雖笑得淳樸而歉意,卻直截了當地拒絕:“對不起,我們不需要。”
“真的不需要嗎?”我不死心地問道,語氣帶着輕微的急切,想要把自己推銷出去,“我曾經在東海的餐廳做過一段時間的服務生,會很努力地工作,不需要工錢,只要食宿就好……”
老板似乎遇到了難題般,為難地擺着手,只是回答未變,語氣卻是與神色相反的堅定:“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真的不需要服務生。”
“噗——”店裏忽然響起了有人嗆到的聲音和劇烈的咳嗽聲,我順着看去,竟是之前身穿深藍色夾克的男子像見鬼般看着我。在他終于清了自己的喉嚨後才勉強出聲,聲音帶着幾分沙啞,一只手指顫顫巍巍地指着我,舌頭仿佛打結般結結巴巴,“又是你這不知廉恥的女人!”
與他同桌的是同樣有過一面之緣的路奇,舉着啤酒杯,似乎同樣有點驚訝,跟他的同伴比起來,表情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還有一個沒有見過的長鼻子男子,戴着棒球帽,笑容陽光。
只是此刻,那個詞像一個導火索般,點燃了我的怒氣,我沒有顧得上注意他們。
徑直走到了那個穿着藍色牛仔夾克,還在擦着自己嘴角啤酒沫的男人面前,我雙手拽着他的領子把他半拉起來,聲音冷冷的:“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他似是沒想到我會為了他的形容而這麽生氣,有幾分莫名其妙的,皺起了眉,拔高了聲音,臉又帶上了紅色:“我說錯了嗎!你穿着這麽短的褲子,真是不知廉恥!”
“你這個不知哪裏跑出來的迂腐混蛋!”我怒極反笑,手上加了力氣,單手把他的頭狠狠向木地板上摁去,“老古董就給我好好呆着土裏!”
任誰看到剛才還笑得一臉燦爛,看似平靜的少女,也不會想到她有把別人的頭往地上摁的魄力……所以沒有人反應過來阻止,包括巴奧利本人…….
“你!”巴奧利在以額搶地一次後才成功掙開了我的手,額上已紅了一片,不可思議地看着我,咬牙切齒,“你這個潑婦!”
“哼。”我拍了拍自己的手,挑釁似地看着他,捏着拳,指骨嘎吱嘎吱響,擺出了雷恩教我的姿勢,挑眉,“來啊?”
我被怒火沖昏了頭,太過專注地看着那個老古板,所以沒有注意到路奇,卡庫和布魯諾看着這個姿勢時,眼中的訝然和暗色。
“來就來!”巴奧利同樣被激起了火氣,站起,毫不客氣地雙手握上袖中藏着的繩。
“呼呼~巴奧利~”哈多利出聲打斷了我們之間的劍拔弩張,路奇則是一臉嚴肅,眸子中看不出喜怒,走過去不贊同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到此為止吧~”
“路奇,你!”巴奧利此刻沒有住手的打算,火大地看着半擋在他面前的冷靜男子,“讓開!”任誰被莫名其妙地重重摁倒也不會好受。
“嘛,巴奧利,冷靜一點。”臉上一貫帶着笑意的卡庫頭疼地走到了路奇旁邊,同樣把巴奧利擋住,“你的确說了些失禮的話,還是退一步吧。”
“你們!”巴奧利看着默契擋在他面前的同伴,惱火之餘似乎也冷靜了一些,覺得不該和女人一般見識。所以他順勢收起了自己手中緊握的繩子,切了一聲,“算我倒黴!”
他走回桌旁坐下,表情陰郁地喝着之前的啤酒。
“真是抱歉了。”卡庫臉上帶着歉意的笑,看向我,略有不自在地壓了壓自己的帽檐,語氣彬彬有禮,“這家夥脾氣一向這樣,請不要放在心上。”
我瞪了一眼不見為淨,專心別開頭喝酒的巴奧利,覺得這家夥不可能道歉。“打擾你們了。”我沖兩人淺淺地鞠了一躬,語氣誠懇,“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卡庫笑得很和善,眉目之間滿滿的都是陽光,“不要放在心上。”
“那我走了。”我也笑着看向這個爽朗的青年,做出了一個幹勁滿滿的姿勢,“趁天還沒黑透。”
“嗚呼~”停在路奇肩上的鴿子哈多利表情認真,而路奇臉色依舊波瀾不驚,仿佛這世上沒有什麽能夠撼動他,“布魯諾,讓她呆在這裏吧。”
與路奇同桌的二位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巴奧利最為失态,喝着啤酒壓驚的他又嗆到了,狼狽地擦了擦自己嘴角雪白的啤酒沫:“路,路奇!”
名為布魯諾的老板似乎也有些驚訝,但這次終于松了口:“這樣啊…..你在這裏住下吧。”
我在驚訝之餘暗自松了口氣,沖未來的老板鞠了一躬,語氣誠懇:“真是非常感謝。” 至少今天的住宿有着落了。
未放下自己的行李,我轉身沖路奇,再次鞠了一躬:“謝謝你。”
“樓上有一間空房間。”被喚為布魯諾的老板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抹布和酒杯,“我帶你去吧。”我提着自己的行囊跟上,踏着吱嘎作響的樓梯上去,面色平靜。
而身後的巴奧利則目瞪口呆地目送Rain的背影,在她消失後喃喃自語:“那個……女人就要在布魯諾這裏打工了嗎……”
路奇沒有明顯動作,只是再次端起了自己的啤酒杯,而哈多利飛了過去扇了巴奧利一翅膀,面色嚴肅:“呼呼~你以後也不要那麽失禮了,丢人。”
“切,路奇你還很是好心。”巴奧利仍陰着臉,抱怨着,仍然忿忿。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路奇,“我說你啊,你不會真的看上那個暴力的女人了吧?”
坐在一旁的卡庫忽然僵住,握在啤酒杯上的手緊了緊,嘴唇緊抿。
路奇面無表情地把已喝完的啤酒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皺起眉,黑色的眼瞳直鎖着巴奧利的眼眸,腹語的聲音較往日有輕微的變調,哈多利的表情也嚴肅得可怕:“沒有,也永遠不可能會。”
作者有話要說:
嗯,就這樣。
路奇愛辛,繼續打廣告中~
順便說一句,我卡文了………= =
但是我很想很想趁八月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