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每天都想鬧海 — 第 33 章

待婉露趕回紫微宮時,寂遙身着月白寝衫,只披着一件水色單衣,扶額坐在禦座之上。因此,婉露瞧不見他是何神情,但可以感覺得到,從天帝身上散漫開來的森冷氣息。

我…是哪裏又做錯了嗎?還是,寂遙要将私放姬滿一狀舊事重提,再治她的罪?

“陛下…?”她語氣遲疑。

“方才有神将來報,你拉着一白衣男子奔出了南天門?”

其實,并非他有心留意婉露的行蹤,只是中夜莫名清醒,欲尋她商讨一些事宜,誰料想又被仙娥告知,婉露仙子不在朝露殿。最近因着周穆王的事情,擔憂婉露會否被王母尋仇,寂遙立馬傳召戍守南天門的神将,然而,卻是得這樣的回禀…

寂遙擡頭看着她,神色不虞,似乎在等她給一個解釋。

婉露有點懵,就算如此,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吧?至于這般興師問罪嗎?

“興是神将誤會了,那男子乃是婉露好友,絕非歹人!”沒理清這件事的邏輯,婉露只好往可能的方向去解釋。

天帝沉默,這不是他要的回答,但究竟想要怎樣的答案,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半晌,才沉聲問道,“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嗎?”

“婉露不敢忘,臣會追随陛下,萬死不辭!”婉露跪地,肅穆道。

“本座…可以相信你嗎?”這本是他從未曾懷疑過的事情,今時今刻,卻晃晃動搖。

“婉露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赤誠丹心,天地可鑒!”婉露再一叩首,字字句句,均發自肺腑。

“好,你現在可以告訴本座了…”寂遙頓了頓,輕聲問,“他是誰?”

婉露一愣,如實答道,“他便是我曾與陛下提及的,于人間結交的好友,名喚玉郎。”

“你喜歡他?”天帝追問。

婉露望向禦座上的人,面露不解,今天的陛下好生奇怪,怎麽會問這般無謂的問題?自己喜不喜歡玉郎,又如何?何時起,寂遙竟也同這天宮裏其他的無聊神仙一般八卦了?

“回禀陛下,此乃臣下私事,不便作答,還望陛下/體諒。”

他知道這個問題是逾越了,可不知為何,他就是想知道。他想知道,婉露的心思還在不在九重天上,還在不在天庭,還在不在他紫微宮…他不敢想象,如果連婉露都厭倦了漫長的天宮歲月,那他的身邊,還能留得住誰?

“你但說無妨,你我既是君臣,亦是同袍,就憑這份情誼,只要你願意,本座可為你指婚,以天界公主的規制,讓你風光大嫁。”寂遙不動聲色,緩緩說道。

“所以,陛下是覺得婉露,不應再留在紫微宮了嗎?”婉露擡眸,眼中竟有潋滟水光,生平第一次,她這般質問自己的天帝陛下,“陛下是覺得婉露愚笨至極,險些闖下大禍,沒資格再留在您身邊了嗎?”

那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起誓,要我追随你,堅守紫微宮…?

“本座不是這個意思…”眼見殿下之人紅了眼眶,寂遙也有些慌了,萬年來,仙子溫婉持重,他還從未見過她泫然欲泣的模樣。

“若陛下有所為難,婉露,大可請辭,卸去天宮掌事女仙一職…”

“住口!”

寂遙嚴聲打斷她,越說越離譜了,他何曾想過要遣她離開?婉露雖停了言語,但神色間仍是倔強不屈的,寂遙只好斂了情緒,嘆息道:“是本座欠考量了,不管你與誰交好,這都是你的私事,本座不會再過問,但有一點,你要記住…切莫因私事耽誤了正事。”

“臣,遵命!”

婉露拜別後,寂遙仍是端坐在禦座之上,半晌回不了神,仔細回想方才的對話,才發現自己其實處處,皆被這小仙子給拿捏了。好一招以退為進,置死地而後生,不僅規避了他的問題,還步步為營,誘使他落入她的話術圈套…

但,不難分辨,她那句請辭,是動了真心的,婉露的确是…生了離開的心思。至于這心思緣何而起,是否是因那白衣仙君,就不得而知了。

寂遙嘆息,忽覺勞累困頓,想有所倚靠,然而這羊脂白玉的禦座,寬闊無比,左右不得支肘,前後不能倚仗,四方皆是空蕩。呵,這便是天帝禦座了,華美貴重,卻毫無舒适可言,想起近日接連上呈的奏折,無不是催促他拟定天後人選的…

天後?

若按以往規矩,天後之位必屬神族之後,以此來維持天界平衡,此前滄雲淵也有所表示,似乎屬意他的次女滄雲兮…如果天後不是南煙,那這個位子,誰來坐都可以吧?

莫名,他又想起那淚濕了眼眶的藍衣仙子,自己的婚事尚且不能自己做主,卻還妄言要為她主婚…

哼,真是可笑啊。

“呵,呵呵呵…”低沉苦悶的哼笑聲,于空曠的大殿中盤旋回蕩,滿是寂寥,和無奈。

月夜清霜,偎得再近再相似,也只是兩相交寒,取不了暖。

東澤·瀛洲島

只見白衣仙君不染纖塵,潇灑清透,靈氣逼人…唯獨,以白绫覆目,似有隐疾。

“招是招…就是你這眼睛…?”南袖有些遲疑。

“哦,”仙君淡淡一笑,“瀾越自出生起便不能視物,但我耳力絕佳,不會耽誤活計。”

名喚瀾越的仙君似乎還想為自己争取一下。

南袖大呼可惜,若這仙君五官通明,确然是再合适不過的人選。不過,就算白綢遮目,但飽滿的天庭,直挺的鼻梁,白淨的皮膚,最最最重要的是,燦若天光的笑容…依舊奪人心魄,柔軟可親。

貌似…可以考慮一下~

“咳咳,這個,我們招的員工并不在瀛洲島工作,而是在百裏之遙的發鸠山,去為那裏的神鳥精衛服務。”有了前車之鑒,南袖可不敢再說給精衛當老公之類的話了,害怕把這唯一的人選也給吓跑咯。

“沒問題,”瀾越先是一口應承下來,繼而又困惑,“只是這服務?是什麽樣的服務啊?”

“這個嘛,嗯~”南袖想了想,脆聲道,“就是為她洗衣做飯,疊被鋪床,陪她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讓她沒時間搞事業就行了!”

“啊,洗衣做飯鋪床疊被都好說,可這看雪看星星看月亮…恕瀾越有心無力!”語畢,卻是歉然一躬。

南袖立馬捂住嘴,都怪自己一時嘴瓢,戳到別人痛處,真是不該!所幸仙君似是淡泊之人,仍是溫柔婉轉并無惱意,這使得南袖更加堅信,這真身為海燕的瀾越仙君定能一舉拿下那頑固的精衛!

“記住,你去了發鸠山,千萬別提及我蒼龍閣!”孟闕補充道,“只要你能安撫了那精衛鳥,不再執着于移山填海,你的眼疾,我自有法子能為你治愈。”

“呵,眼覆素绫俞千年,瀾越已然是習慣了,從不曾奢望能恢複視力,”仙君溫和一笑,話鋒一轉,“不過,若是仙上真的能助我複明,瀾越自當感激不盡。”

溫文知禮,淡泊豁達,的确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就連孟闕也對這瀾越仙君青眼相加,無形間,寄予了厚望。

發鸠山,曾是東澤大洋上數一數二的仙山,栖息各類靈鳥不下百種,直到,精衛降臨的那日。因心中積怨難消,風雨兼程,日夜不歇,精衛誓将移山填海,為己複仇。從此,連綿仙山,日漸傾覆,如今已成一片廢墟,枯木碎石滿目蕭索,而栖息的鳥兒們早已遠走高飛,另揀它枝。

可能有人要問了,這精衛鳥如此無法無天,竟無人能管教嗎?說起來,還的确是不好參言,只因這精衛乃炎帝的女兒,而炎帝,卻是當年下凡歷劫的東王公。歷劫歸來的王公雖忘記前塵,但是對精衛填海一事的态度向來是模棱兩可,可謂是睜一只閉一只眼,極其暧昧。孟闕雖掌管東方卻也不願開罪于他,對待精衛一直是以說服教育為主,威逼利誘為輔。

但精衛性子執拗,多番交涉通通無果,萬般無奈,才依了南袖的法子。

瀾越天生眼疾,不能視物,自是看不着這發鸠山的狼藉模樣,但從無遮無攔的風聲可以判斷出,此地,定是極為空曠荒涼的。

他此前也曾聽說這精衛的事跡,打那時起,便對這悲情的鳥兒心生憐憫,如若自己能勸說她放下執念,忘記怨恨,倒也是善事一樁。

摸索着前行,也不知自己究竟行至了山中何處,但,的确聽見了除風聲以外的其他聲響,叮叮哐當的,似是有人在用釘錐鑿石。

他不禁心中一動,只怕,這便是傳說中的精衛了。

“誰?”

感受到一陣陌生的靈氣在向自己逼近,精衛警覺地回身巡視。

聲線低沉,滿滿的防備感,聽着…的确像是強硬執拗的主。但不知為何,瀾越偏覺着這仙歲八千載的神鳥,竟活似一只驚弓的炸毛小雀…

他不急不緩,微微一笑,輕聲說:“在下瀾越,誤入貴寶地,仙子勿怪。”